“主任,刚刚迟主任在门口遇见我时,让我把这个交给您。”
叶惊鸿说着,将一个写着电话号码的便签递到老主任面前,便签上没有名字,只是一串数字号码,老主任垂眸瞅了一眼,没有伸手去接,只是淡淡问道:
“你都听到了?”
叶惊鸿没吱声,微垂着眼皮算是默认了,老主任放下茶杯,望着她。
“你也信他的话?”
叶惊鸿想也不想,便直接摇头。
“疑心生暗鬼,乡间的大仙神汉之所以能流传至今,一是他们可能也确实懂一些浅显的医药知识;二是他们极会揣度人心,这点上倒与我们常说的心理暗示有异曲同工之妙,他们往往故作神秘,装神弄鬼,先吓得苦主魂不守舍,再令其对自己深信不疑,一旦建立起一种其确有神通的认知后,他哪怕只是给苦主灌一杯清水,其也会信以为真,觉得果有奇效,可叹的是,这种甚至可称为信仰的心理暗示,我们这些苦学数年医术的人竟然做不到。”
叶惊鸿也并非是有意偷听,只是恰好有事要找老主任商量,刚刚在外面时她听得很明白,迟雨确实也是好意,他想要尽快帮老主任解决这个麻烦,只是她不能认同他的观点。
先李根住院期间病情加重,很可能是他身处陌生环境所引起的恐慌导致,毕竟这里是精神病院,不吵不闹的谁也不会送到这里来,其次五病房患者相对比较复杂,据她所知其中有几个监狱保外就医的患者十分难管理,不仅在病房里公然拉帮结伙,连工作人员也不太敢招惹他们,李根作为新来的患者,很难不成为他们欺负的对象。
还有也就是最关键的,急性应激障碍的病程普遍都很短,快则几小时,慢则一个月,患者便会逐渐康复,且愈后效果基本都比较好。
所以在叶惊鸿看来,李根在住院的这一周以来,其病情便基本已经趋于稳定,而那天那人又给了他一个极强的心理暗示,使他产生错觉,认为自己体内的毒素已然被他吐出体外,于是乎他的遽然康复也就算不得稀奇了。
“你能有这样的认知,我很欣慰。”
老主任微笑点头,眼中满是欣赏之意,迟雨那孩子聪明伶俐,一点就透,当初他带他时就知道他会是个有出息的,可他处事太过圆滑,这些年来除了在自己面前,几乎很少再见他显露过真实情绪。
聪明圆滑而又没有原则的人,无疑是十分可怕的,老主任也曾试着规劝过他,只是他并不以为意,老主任苦口婆心说过几次后便也不再提了。
“对了,你找我有事?”
“是啊!刚刚我已经跟宁凯父亲联系过了,他应该下午就能到医院来。”
叶惊鸿说着,随手将迟雨给自己的便签丢进垃圾堆里,老主任见状,只是笑笑,什么都没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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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次询问患者病史时是由老主任亲自出马,彼时叶惊鸿只负责旁听和做做笔录,宁凯父亲是个异常沉默寡言的人,在听完老主任的问话后,他便陷入长久的沉默,尔后竟缓缓燃起一袋烟来。
叶惊鸿不由诧异的望了老主任一眼,这也太失礼了,怎么可以这样?人家问话不回答也就算了,竟然还抽起烟来,可是见老主任似乎并没有要责怪的意思,她也只得勉强压下心中的不满。
眼见一袋烟终于抽完,宁凯父亲这才总算是开了口。
“大小子随我,自小就是个烂泥似的性子,被人欺负了也不敢声张,长大了好容易讨个媳妇,还不是个省心的主儿,整日对他非打即骂,瞧不上他没出息,这些大小子都忍了,这年头讨个媳妇难啊,唉!左右也忍了这么些年了,日子久了也就习惯了,可是年前有一天,大小子进城回来的早,竟然撞见自己媳妇跟村长……唉!真是作孽呦!”
但凡遇上这种事,是个男人就忍不了,宁凯就手拿起立在门边的铁锹,饿狼似的扑向了炕上赤|裸|着身体的狗男女。
村长名叫宁鹏,今年刚刚四十出头,是这十里八乡都有名的混世魔王,他家里头有钱有势,身边又养着些不三不四的二流子,是以在这一片地界里,谁也不敢招惹他,是个名副其实的土皇上。
初见宁凯时,宁鹏还强自镇定,毕竟他霸道惯了,也根本没把这个窝囊废放在眼里,可眼见宁凯拿着铁锹,一副拼命的架势就冲着自己冲了,他登时便有些怕了,情急之下他翻身跳出窗户,穿着裤衩就撒丫子跑了,
眼见情夫已经跑了,宁凯媳妇顿时傻了眼,他怕宁凯跟她算账,当下只哭哭啼啼称,都是宁鹏逼迫她的,她这也是头一回等云云。
宁凯虽然懦弱,却也并不是傻子,他自然知道妻子满口谎言,只恨不得当场打死她才解气,可狂怒过后,他竟又有些后怕起来,那宁鹏是什么人?前年同村宁老三跟他对骂了几句,回头就被他生生打断了腿,到现在还瘫在炕上不能动,他若惹急了那活阎王,自己哪里还有命在?
万般无奈下,宁凯只得忍气吞声,他不声张,自然没人会主动提及,这事就算是压下来了,而宁凯除了更加沉默外,外表看来几乎跟往常没什么两样。
被宁凯捉奸在床后,宁凯媳妇着实安分了不少,只是好景不长,才没过半个月,她便又开始故态复萌,与那宁鹏勾勾搭搭的眉来眼去,许是看穿了宁凯的畏惧,两人竟越的没了顾忌,没多久村里就渐渐传出风言风语,可笑竟没人骂那对狗男女,反倒是嘲笑宁凯这绿毛的王八还更多一些。
可怜宁凯万般苦恼无人倾诉,只能生生闷在心里,宁凯他娘是个极泼辣的主儿,当年就压得宁凯父亲抬不起头来,后来有了儿子也改不了脾气,几乎张嘴就骂,抬手就打,想来宁凯这懦弱的性子,十有八|九就是被她给硬逼出来的。
“大小子心里苦呦!他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可是那天我都看见了的……”
“宁鹏那小畜生是我眼看着长大的,打小就是个毒辣的货儿,谁家狗要冲他多叫两声,他都能背地里下药给活活毒死,什么撞邪?什么请大仙?纯属放屁!真以为我老头子眼瞎耳聋了吗?我不能让我儿子继续留在村里,那帮王八羔子杀千刀的不得好死呦……”
直到宁凯父亲走了好久,叶惊鸿还有些回不过神来,她不能相信世上竟然还有这种事,一个小小的村长,芝麻绿豆点儿的小村官,竟然也敢横行乡里淫人妻女,莫非他当真以为没有王法了不成?
而此时此刻,她也终于明白,为什么一向懦弱胆小的宁凯会突然了疯,哪里是他想疯,分明是被人活活逼疯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