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子溶出了屋子,在船舱里坐了一会儿。艄公们呼噜声震天,并未被屋中的声音影响。甲板上值守的堂众倒是被引来,确认了自家堂主的安全。
一刻钟后,他听见傅陵在里头叫他,便推门而入。看到榻上情形时,立即反手锁了门。
傅陵平躺在榻上,被子遮住全身,双手用一条衣带固定在床头。
“你这是……”陆子溶瞟了一眼他眼中愈发鲜红的血色,坐到榻边。他见傅陵偏了偏头,用下巴指着枕边的一个木盒。他取来打开,发现里面是一堆乱七八糟的……
蜡烛,灯油,竹板,木夹,细绳,铁环……
船上能找到的东西不多,但在有心之人看来,样样都好用。
陆子溶眸中一凛,将被子掀开一角,瞥过后又马上放下。
从头到脚除了个干净,又束成这样,他自己挣不开,还调好了角度,当真方便得很……
“我想过了,那段日子我并未真的害过你什么,也不曾对你见死不救。你之所以恨我至今,无非是因为这个。”
“过去我试图弥补自己的错,但我现在才明白,切身的屈辱无法用其它的办法补偿。若要泄恨,必须以牙还牙。”
“陆先生总是那样清高淡漠,还不曾好好恨我一次……就当是帮我解毒,你想怎么样都可以。”
听这几句话时,陆子溶的神情变了几变,从惊讶到鄙夷,再到同情和无奈,不过很快归于平静。船舱里有小小一扇窗,些许星光漏在地板上,海浪不舍昼夜地冲刷,只有这一船的呼吸是如此渺小、虚无。
“若我恨的是芭蕉小筑那些事,我早就杀你了。即便不到杀你的时候,单凭着恨意,我也会去杀你。”话音澄澈清净。
“从我入东宫任助教起,到那时是十一年。”
“我恨的,是那十一年。”
这是陆子溶第一次亲口说出他的恨意。
他不会为随便什么人浪费感情,只有曾经在意的人,才能在背叛之后,配得上他的恨。
从第一次见面起,一切付出的心血,一切共度的美好光阴,连带着他生命里最为意气风发的年月,都染上了恨的颜色。
前些年,他整日里只想着致尧堂,想着凉州,想着数不尽的天下大事;只要他不去想,那些私密的恨意就可以永远埋在记忆里。
若他没有遇见花继绝,兴许再也不会去恨什么人了。
“对不起,对不起……”
傅陵的话语断断续续,被固定的身体开始颤抖,眼中血丝终于汇成血流,从眼角淌下。他无法低头,狼狈模样一览无余。
陆子溶心下一沉,“不掰扯什么爱恨了。解毒要紧,再这样下去会出人命。”
他说着解下绳子,将傅陵的双腿并在一起,自己迈一只脚过去,与他正面相对蹲下去。
“等一下!”傅陵强行侧过身,从对方的动作就能猜到意图,他嘶哑道,“既然那么恨我,为什么不报复?!为什么要这样帮我?为什么受这委屈?”
“委屈?”陆子溶抬手解了他腕上的带子,“这里并非芭蕉小筑,委屈什么?”
他将傅陵托起来,自己顺势倒下,主动圈住他。
“因为感到了爱,才会感到恨。”
血泪滴下,漆黑的瞳仁盯着面前的人,分明什么也看不见,却渐渐发出光亮。
“不用绳子,还会吗?”
陆子溶一手将木盒扒拉到地上,一手掐了他一把。
“十一年而已。”傅陵支撑的双臂弯下来,动作比往常任何一次都更笨拙,却也更温和。他贪婪而虔诚,舌尖在对方的喉结上轻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