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炽烈,刺目的光线让朱高炽有一瞬间的晕眩。
初秋的应天并没有往年的秋高气爽,而是持续着秋老虎的威力,肆虐横扫,炙烤着大地。
婴儿的啼哭高亢而悲怆,声声敲击在朱高炽的心上,让他每走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刃上,疼痛而艰难。
方孝孺被绑在凌迟刑法的木桩之上,看着自己面前跪了一地的亲人,听着年幼的孙儿啼哭的声音,竟依然能够镇定自若,不为所动。
朱高炽远远的看着他,在心底深深叹了口气。
这个人为了旧主能够置生死于度外,的确有义;可他为了成就个人的忠义气节,竟然置方氏十族老少的性命于不顾,又着实无情。这样的一个人,他突然不知到底该作何评价。
如果只是他一人,死则死矣,朱高炽还真是不想费那个力气救他。可为了他要搭上数千无辜之人的性命,他却是无论如何狠不下心的。
所以,朝堂之上,他请求朱棣给他一个时辰,让他前去刑场劝说方孝孺。
而朱棣告诉他:“一个时辰?朕没那么好的耐心,你只有半个时辰。如果半个时辰后方孝孺依然冥顽不宁,那么方家十族包括你的太子之位,都保不住。”
此言一出,群臣皆惊。张玉想替他说话,可刚一开口,已经被朱棣打断。
朱高炽知道朱棣这次再也不是要为他笼络人心,而是真的迫不及待要杀掉方孝孺。但他没得选择,只能争分夺秒奔赴刑场,去尽人事,听天命。
走过刑场的时候,两旁围观的人群和维持秩序的侍卫见他到来,纷纷让出一条路来。
方家族人跪了一地,婴儿的啼哭愈发洪亮,在偌大的刑场之上缭绕不绝。
所有人都低着头,惟有一个三四岁的孩子仰起头来,看向朱高炽,眼神出奇的清澈。
朱高炽站到他面前,知道他是方孝孺的长孙,遂蹲□,解开他身上绑缚的绳索,朝他笑笑:“叔叔带你去见爷爷。”
那孩子看着他,没有动作。他身边的大人却都惊恐的看了过来,生怕朱高炽那这孩子带走,是要对他处以比砍头更加残酷的刑法。其中一个女人则含着泪死命朝那孩子摇头,靠过来将那孩子护在身后。想来应该是孩子的母亲。
朱高炽觉得心酸,却依旧朝那孩子伸出手,重复着刚才的话:“叔叔带你见爷爷,去吗?”
那孩子眨了眨眼,竟然将自己小小的手放在了他的掌中。
朱高炽牵着那孩子朝方孝孺走去,身后的方家族人疯了似的喊着那孩子的名字。却因为他们都被绑缚而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孩子跟着朱高炽远去。
朱高炽扭过头看着小小的孩子,问道:“你叫方廉?”
“嗯。”
“这名字是谁取的?”
“爷爷。”
“知道这名字有什么含义吗?”
“爷爷说是清正廉洁。”
朱高炽没再说话,只在心里想着,就算救不了方孝孺,至少,也要将这个孩子救下来。
两人走上刑台,方廉见到方孝孺,直接甩开朱高炽就跑了过去,抱着他的大腿,一个劲儿的叫着“爷爷”。
方孝孺原本波澜不惊的眼神,有片刻的闪烁,虽然转瞬即逝,却没能够逃过朱高炽的眼睛。
朱高炽走过去,站到方孝孺面前:“一个忠成十族殃,全身远害亦天常。先生这又是何苦呢?”
方孝孺桀骜大笑,朗声吟出一首诗来:“天降乱离兮,孰知其由?奸臣得计兮,谋国用犹。忠臣发愤兮,血泪交流。以此殉君兮,抑又何求?呜呼哀哉兮,孰不我尤!方家一门,世代忠良,如今为国而亡,死亦无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