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惜媚其实一直都知道郁持对自己的真实态度,不过这还是第一次当着她的面毫不掩饰地表露出来,她的心情竟也很平静,应下后退到了一边。恰好不远处的亚伦看见了她,迎上来热情地邀她共舞一曲,她只好又打起精神应付他。
而郁持则分不出精力再去管她,他厌憎的那人已经注意到他并走过来,皮笑肉不笑地打着招呼:“阿持,这么巧。”
郁持假笑着回应:“勋叔,没想到你也在。”
苏冠勋,他母亲苏昕蓉娘家的族亲,如今五六十的年纪,举止却没有与年龄相符的稳重,他轻佻地搂着身边妩媚性感的女伴,对郁持戏谑道:“怎么又是孤零零一个?这样的夜晚没个佳人作陪,可少了很多乐趣。”
郁持摇头慨叹:“我哪有勋叔这般魅力,内有贤妻持家,外有红颜无数,真是老当益壮,风采不减当年。”
一旁的美女脸上显露出些许尴尬,苏冠勋自己反倒颇为自得,笑道:“你这么年轻又事业有成,何必妄自菲薄?对了今晚他们还请了个女团来表演,听说刚出道不久,个个又辣又靓,我同她们老板正好熟识,要不要带你去挑个合意的?”
郁持面上的笑意差点维持不住:“我等下与人约了有事要谈,就不必去唐突佳人了,多谢勋叔好意。”
“哎呀,后生仔不要太拼嘛!”苏冠勋不肯罢休:“这样的场合还想着工作未免也太煞风景!不趁年轻享受乐趣,等到老再去悔不当初吗?太不划算!”
呵。死老嘢①还想故技重施。郁持暗声骂道。
说起来两人算是积怨颇深,但究其根源其实还在苏昕蓉。当年她作为外嫁女,原本是不可能继承苏家的根基产业华誉的,而苏家嫡支一脉到这代又恰恰只有她这个独女,待她结婚后无奈只能从旁支子弟中选择继承人。
其中苏冠勋各方面条件都最合适,呼声也最高,他自己都一心以为迟早能大权在握,不曾想没多久就出了苏昕蓉女儿那件事,她崩溃消沉之后做了两个惊人的决定——与丈夫郁绍焱离婚,随后只身回到苏家强势地参与到继承权的争夺中。
最后的胜者自然是苏昕蓉。而苏冠勋落败后则灰溜溜地被安置在了海外,对苏昕蓉的恨意可想而知。
苏昕蓉曾不止一次地对郁持耳提面命过,要他不许和苏冠勋有任何往来。郁持也是后来才明白,她这样要求不仅仅因为旧时恩怨,还因为这人品行做派着实不堪,自身私生活混乱不说,手段也阴险下作。
只是当时他不以为意,有一回生意场上碰见了苏冠勋,想着终归是自家亲戚又是长辈,不好太下人面子,糊里糊涂就被拉着去了一场趴,到那后看见满场的不堪入目才意识到不对劲,而苏冠勋这为老不尊的家伙还拉皮条似的搂过两个女人就往他怀里塞。后来他颇费了一番力气才得以脱身,却被早已安排在暗处的狗仔拍下了照片,爆出后让他一时间各种负面新闻缠身,同时华誉也受了影响。最后还是苏昕蓉出马解决了这事,又狠狠训斥了他一顿。
想到这些,郁持眼眸已冷下来,带上几分蔑意对苏冠勋勾唇笑道:“没办法,我这人或许天生劳碌命,不像勋叔这么有福气,能做个大半辈子的富贵闲人。”
这话一下戳中了苏冠勋的痛点,他眼底划过阴翳,眼珠转了几转,却也不恼怒不纠缠,只讪笑着拿过一杯酒递给他:“好吧,既如此我就不勉强啦,祝你今晚玩得开心。”
郁持只想尽快打发他,便敷衍着同他碰杯喝了酒。随后苏冠勋搂着女伴离开,转身前却又对他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郁持心头一紧,眼看苏冠勋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后,他从容地拿起桌上备好的布巾擦了擦嘴,不着痕迹地把口中的酒吐了上去,又对身旁的罗瑞道:“去查一下,这老东西最近是不是又在搞什么鬼。”
罗瑞应下后就走去了会场的僻静处打电话,郁持又下意识去找杨惜媚,却四下都没看见她的身影,刚才和她一处说话的亚伦也不在。
难道这两人一起离开了?想到这里他神情冷了冷,脚步不由自主地就朝向了宴会大厅外,只是没走两步身体就隐隐感觉到了异样。
四肢开始发软,心跳开始加剧,同时一股诡异的灼热涌向下腹。他胸口一滞,立马意识到自己很可能中招了,不禁迷惑又懊恼。他明明吐掉了苏冠勋递来的酒……
可想到刚才苏冠勋离开前那个笑,能做出这种事的也只能是他——那么或许苏冠勋早就知道今晚他也会在,所以药已下在了他此前喝的某一杯里。算算发作时间,这个可能性最大。
不是没有戒备心的,只是他怎么都没想到对方竟会猖狂到还敢在这种场合乱来。终归还是自己轻敌了。
心跳越来越快,耳边渐渐多了繁乱的嗡鸣声,脚步也越来越凝滞,他知道此时不能再留在这里,于是朝不远处还在打电话的罗瑞走过去,想让他带着自己离开,没走几步却又迷迷糊糊仿佛听见旁边舞台上传来亚伦的声音,宣布着接下来会有什么特别节目。
——所以亚伦并没离开?那么她……
他一边挪动着步子一边迟钝地想着,下一秒眼前便蓦地一黑,随即四周一阵惊呼。
他停住了脚步,直直僵在了原地,这才意识到刚才亚伦所说的特别节目应该就是大厅内会熄灯一段时间。黑暗之中人除视觉外的感官放大,更多的情绪和欲望滋生,行事自然也更肆意放纵。
这是派对上惯常会有的刺激环节。
周围的人很快适应了黑暗,并各种尖叫欢呼,渐渐地也多了一些可疑的声音,独独郁持一人根本无法享受这种兴奋刺激,他只觉得手脚都失去力气,整个人将要跌进某处深渊之中。
他踉跄着四处摸索,扶住了不知何处的一根柱子,弯腰喘息着。药物发作带来的灼热难受都已经不算什么了,此刻更让他痛苦的是这一片黑暗施与他的绝望无助。
周围此起彼伏的欢呼怪叫声,传到他耳朵里则幻化成了地狱恶鬼般的嘶吼鸣叫,满室的旖旎香气沁入鼻尖,却只让他仿佛闻到那阵熟悉的腐臭般几欲作呕。
所有人都成了青面獠牙的怪物,自顾自地沉溺在污浊虚妄的狂欢中。眼前一片混沌找不到生路,没有人来救他。
没有人。没有人。没有人。
都去死、都去死、都去死……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他眼眸变得猩红,呼吸滚烫,头脑发涨牙根发痒,胸中一股戾气极速膨张着,鼓动着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去撕咬去搏斗去摧毁。但混沌思绪中又留存着一丝理智,提醒他不能。
至少不能在这里,不能在此刻。他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暴露他的隐秘不堪。
凭着某种本能,他强撑着直起身体,朝着前方模糊的一点微光摸索着逃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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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死老嘢:大概就是老不死、老逼登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