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栎阳宫的时候,扶苏也未让下人禀报,他缓步行至栎阳宫的后花园内,刚入了内,便听得里头有清澈的琴声流泻而出。
那琴音声声,如若天籁,动听至极,扶苏寻着声音绕过树下,便见得前头花台底下,坐着的娉婷少女,少女面容精致,披散的长发直铺地面,头上只挽了两个简单的双鬓髻,白色的发带随着长发轻锤而下,衬得那少女的面容空灵绝色,似若不似人间烟火的仙子一般。
见得那少女模样,扶苏淡淡一笑,然而当他再往前行了几步之后,却是瞬间就……怔在了原地。
花园中,并非只有那少女一人,另外还有一人,二十七八的年纪,一身白衣在这开满了花季的院中,映衬得格外出尘清逸,碎发半披了鬓边,剑眉斜长,薄唇轻抿,清俊的面上一双细长的凤眼微微垂着,目光似在看见自己的指尖。
扶苏站在原地,微微睁大了眼地盯着那人,那人似有所觉,跳动的指尖微微一顿,便忽而抬了眼,朝扶苏看来。
“嗯?”沉浸在乐曲中的少女明显一愣,待顺着那人的目光看去,才发现是在身后站着的是不知来了多久的扶苏,少女露齿一笑,起身朝扶苏走去:“大王兄,你来多久了,怎么都不出声的?”。
扶苏淡淡一笑,抬手拍了拍少女的头:“说了几次,你是个女孩子,不要总是这般大大咧咧,若让父皇知道,父皇岂不是会生气?”。
少女淘气一笑:“在父皇跟前,我才不会这样,不过父皇向来疼我,就算知道了,也不过是说我两句罢了”。
扶苏轻笑,他知道,这个妹妹的性子,若不是兴致极好,也不会是这样的反应,不过……
“栎阳,他……”扶苏看向那人。
栎阳笑道:“他叫高渐离,是两月前父皇赐给我的琴师,专门来传授我琴意的”。
果然……
扶苏心里不禁长叹,脑子里,忽地就浮现了上辈子,这个妹妹与高渐离最后的结局……
“栎阳,你可否先回避一下,我有话要与这位高先生说”。
栎阳一怔。
扶苏解释道:“两年前,我在宫外曾见过这个高先生,与他也有一曲之缘”。
明白过来,栎阳笑了笑:“那你们在这里坐会,我去给你泡茶”。
扶苏点头。
待栎阳走后,扶苏直径走到高渐离跟前坐下。
高渐离两手放在琴上,似已无心再弹:“没想到,当初酒肆一遇的少年,竟会是今日大秦的公子扶苏”这话音中,透着几分失落的感叹之意。
扶苏听了出来,并不意外,他知道高渐离对大秦的憎恨,甚至也明白高渐离出现秦宫之中,究竟所为何事,只不过有些事,却不是他一人之力能改变的而已。
如今再遇,扶苏却也有些不忍他重蹈当初的结局。
对于高渐离话音里的感叹,扶苏只当不明,他抿唇一笑,道:“当初虽与先生只有一曲之缘,但我却知,先生是有鸿鹄之向的人,只不过……”扶苏话音微顿,而后微微摇头:“可惜了……”。
高渐离微微眯眼,盯着扶苏。
两人间沉默这个空挡,有宫女端了香茶奉上。
高渐离只是垂眼一看,微微蹙眉。
宫女奉上香茶,朝着两人微微俯身,便转身退了下去。
扶苏端起茶杯轻呷一口,才听高渐离说道:“公子的话,怒我不懂,我虽有鸿鹄之向,可而今亦不过也被折了翅膀,只能囚与这王宫大院之中……”言于此,高渐离不禁苦笑:“也许……这便是公子所说的可惜吧”。
“并非如此”扶苏放下茶杯:“栎阳自小生长王宫,并不懂得宫外险恶,先生如今之所以会坐在栎阳的宫里,想来多半也只栎阳听闻先生琴音了得,故而才求了父皇旨意,将先生赐了过来,不过也许,如此正刚好入了先生下怀”。
高渐离眸色一闪。
扶苏又道:“我父皇乃非一般之王,却不说他身边高手环伺,先生仅凭一人之力,是根本就无法可以碰触到我父皇的一片衣角,换句话言,这天下,根本就没有人能伤得了我父皇分毫,先生心中所想,根本不过就是妄想,非但妄想,最后还会葬送了先生的大好风光,何必呢?”。
今世且先不提,上辈子,有多少人前赴后继地都想要取嬴政的性命,可结果如何呢?就连名响江湖的大侠荆轲,最终也是失败而终,区区一个琴师高渐离,又如何能极得上荆轲?
高渐离双眉轻蹙,口中却只冷淡至极地道:“公子所言,怒我不懂”。
扶苏只是淡淡勾唇:“先生之能,比之当年的荆轲如何?”。
突然提及的名字,让高渐离瞳孔骤收,不过那垂下的眼睑,细长的睫毛却极好地将他眼中的骤变给遮挡住了。
扶苏又道:“先生在江湖中,享有白虎之名,想来必定也是听过荆轲的名号,然而以荆轲之能,当年即便他得见我父皇,可终究不也是未能得手,却还白白枉送了性命着实可惜”。
荆轲刺秦王,这曾是一件轰动整个江湖与朝堂的大事,当年荆轲行刺,只差那么一点就能得手了,可是……终究还是败了,荆轲的失败,不是败与嬴政的武功造诣,而是败于嬴政身边享有天下第一剑客之称的盖聂……
“嬴政之暴,天下江湖,但凡有点血性与正义之人,都无置之不理,行刺之事,既然有一必然有二”高渐离声音低低,似乎想要极力压抑住自己心里的愤恨,可话语中不免还是透露了几分出来:“他不想死,那最好便是像当年荆轲行刺之后一般,将他的四周全都遍布高手,不留一点空隙出来,否则……”高渐离双眼立时眯起,仿佛所有未完的话全在眼眸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