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开学季的热闹逐渐消退,校园里面也回归到了日常的状态。
大学课堂里的座位是不固定的,学生们可以自由选择座位。但长久以来,大家也都形成了固定的模式。比如,坐第一排中间位置的总是那几个学生。而申思一般都会在前排边上找个位子,既能听清讲课的内容,又不至于总是出现在老师视线的中央,可以允许她偶尔神游一番。
大学四年中,第三年的课业压力是最大的,这是很多学生的共识。在法学院,大三的课程全部都是专业课,没有一门课是可以“划水”的。申思每天都要在书包里装上好几本砖块一般的教科书,在不同的教学楼间都连轴转。
大三这一年夹在中间承上启下,又是专业课最为密集的一年,光是看着课程表和学分就足以令人望而生畏。不过,当申思看着墙上贴着的课表,行政法、商法、民事诉讼法、刑事诉讼法、国际公法、国际私法、经济法……满满都是法学类专业课程,反而很释然。
“终于可以不用学高数了。”申思在心里默默欣喜。
申思的这种心态,可能在阳南的学生中很难引起共鸣,哪怕是路安安,更不用说本就是理工科专业的林犀和孙胜男了。
阳南大学有一个不成文的传统,无论什么院系的学生,都必须修完高等数学、大学物理、大学化学、生命科学导论、计算机语言这些理科基础课程的学分。尤其是高等数学这门课,简直就是阳南大学的镇宅符。所谓“基础打的宽,道路走的远”。可是,几家欢喜几家愁,这些基础理科课程,让申思大学前两年的路走得格外崎岖。
路安安是理科生,高中三年的锤炼多少还是造就了她不错的理科功底,高中学文科的申思就惨遭滑铁卢。
申思知道自己在数理化方面天赋有限,尤其是跟身边奥赛选手的水平相比有很大的差距。好在中学时候对数理化的要求并不高,平时努努力应付日常考试倒也没什么问题。
“大家要珍惜最后学习数学的时光。”
高考前,数学老师总是这么激励班上的学生。
文科班的学生高考完以后基本上都不会再需要学数学了。工作以后,绝大部分职业的要求也无非就是会加减乘除,加上会按计算器就行了。于是,和班上很多学生一样,申思抱着美好的愿望,以为高考即是与数学的诀别,考完之后她和数学就可以各自安好,互不相见。
然而,阳南大学的课程设置把她美好的幻想打碎了一地。当年在文科班侥幸逃过的数理化课程,在阳南以更强的战斗力全面回归。
也许是在课上见惯了奥赛级别的学生,授课的老师在课上也是点到即止,甚至有些内容直接跳过,让学生们自己领会。不是不报,时候未到。领到那些厚厚的高等数学、大学物理、生命科学导论教科书的时候,申思想着自己的命途多舛,只好无奈地苦笑。
不过阳南大学还是人性化地根据不同院系地情况将将这些理科基础必修课划分了不同的难易等级。比如,法学院的必修高等数学叫“高数d”,便是其中最简单的一个级别,而大学物理使用的教材索性就叫“改变世界的物理学”,在理工科的学生看来着差不多就是一门科普课程了。
在阳南这个随便拿石头砸个人可能都拿过奥数奖项的地方,即使是最简单的高数d,每周两次的高数d也足以成为申思的梦魇。
给法学院学生教授高数的是一位几近退休的老教授,平时喜欢穿蓝灰格子的棉麻布衬衫,低调得就像是小时候父母工作的国营工厂的看门大爷。
课下,申思有时候会在校园里看到老教授,骑着一辆老爷车,车轱辘嘎吱嘎吱地响。车把上还挂着一个简陋的水杯——那东西甚至都不能称它为水杯,就是一个用来装水果罐头的玻璃瓶。瘦弱的身躯,看不到物欲的累赘。
这样不起眼的老人在阳南校园则可能是扫地僧一般的人物。
老教授白白苍苍但是精神矍铄,写得一手漂亮的板书,作业批改极其严谨。在老教授身上,能看到他对于数学非常朴素的敬畏感。
学生解题过程中但凡有一个步骤存在瑕疵,都会被红笔圈出来。
课堂上,他从来不点名,总是一个人慢悠悠地讲,有时候洋洋洒洒写下一黑板的板书。申思对黑板上的函数曲线却没什么共鸣,反倒会对着黑板下粉笔灰积起的雪花出神。
据说曾有学者做过实验,一个未经训练地人面对简单枯燥的事情最长集中注意力的时间不超过二十分钟。每周两次的高数课,申思都以亲身经历实践这个理论,她一早的精气神大概只能支撑前二十分钟,之后她已经迫不及待地等待下课。
申思不是唯一一个这样的学生。在教室里面放眼望去,看到那一张张看起来在沉思,实际上在发呆的脸,就知道大家都是同道中人。老教授却毫不在意,一节课从头到尾都保持着同样的激情,沉浸在一个申思无法理解的另外一个世界里。
老教授同时也给其他理工科院系的学生授课。面对数学程度有着断崖式差别的学生,不知道老教授上课的时候内心会不会有落差。但至少,老教授表现得一视同仁。老教授从来没有松懈过一节课,甚至在期末考试前,还主动加了两节复习课。这种一视同仁,让申思压力巨大。
每次神游回来她都有种负罪感。看到身边的路安安,正在笔记本上涂涂画画。
可是,每次老教授总是会习惯性地拖堂,直到门口出现下一节课的学生频频往教室里张望的身影。
高数d难度并不高,即使申思并不理解那些概念。多年应试教育的锤炼早已练就了她依样画葫芦的能力,对着书上的例题她也可以把每节课的课后习题完成得不离十。但是,她内心很讨厌这种机械的、没有兴趣和求知欲驱使的学习。
于是,林犀和孙胜男就成了申思日常求援的对象。
高数d对于林犀而言自然也不在话下,但是林犀并没有太多耐心教申思。有一次,孙胜男刚回宿舍,就看到林犀在给申思讲习题。
看到孙胜男进门,林犀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
“胜男终于回来了,你快来用她听得懂的语言给她讲讲这题,我放弃了。”
“我真是想不明白,学校为什么要让法学专业的学生学微积分,折磨我这个文科生。”申思有时候会幻想,会不会存在一个平行世界,在那个世界里面,她可以和数字和曲线和谐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