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少主,你晚上又出去了吗?”
陆生心不在焉的刚从奴良宅大门走进来,迎面就碰上了纳豆小僧,纳豆小僧疑惑的看着原本应该在房里睡觉的少主从从容容的从大门外走进来,肩上搭的外套里面还穿的是睡衣,带着一身深林里腐枝泥土的气息。
少主半年前也总是大半夜往外跑,近这段时间很久没见少主妖化跑出去家里的妖还都有点不习惯。
陆生一低头看到他,怔愣了片刻,“唔”了一声,除此之外什么也没说,身形虚实不定的晃了晃就继续往里走。
纳豆小僧困惑的抓了抓后脑勺,抓出一把黏黏糊糊的纳豆来,拉出老长老长的几根丝,可见纳豆小僧是真的有在认真动脑思考。
那边陆生已经走在了走廊上,木屐轻轻扣响在木质地板表面,他走的很慢,神色复杂不明的缓缓走过一扇又一扇房门。
前面的拉门无声无息的滑开,有一头黑色长发的男人靠在门边睁开一只金色的眸子,他穿着一件松垮垮的和服,闭着左眼,双手抱胸,就这样默默看向那个与自己面容相似的人从走廊尽头的黑暗里缓缓走出。
直到陆生距他只剩下不到五步的距离,男人这才轻松出声:“哟!陆生,趁着月色外出游玩,兴致不错嘛。”
陆生在原地停下,外袍里垂在腰间的右手下意识的摩挲上刀柄。
“是交到新朋友了吗。”鲤伴坐在门里继续说道,他只有一半的侧脸和身子被月光照亮,黑色长发融入黑夜,金色的眸子也被环境笼罩上一种沉默的暗色。
他姿态很放松,成年男人的声音低沉沙哑,不用仔细分辨也能听得出他语气不自觉包含着的一种诡异的欣慰,就像看到自己总是躲在家里的孤僻内向儿子竟然主动出门交朋友这种特别的意味。
陆生右手搭在外套下的刀柄上,他听到鲤伴的话后顿了一下再次迈出脚步,“哒——哒——”木屐的齿轻轻落在走廊养护的很好的地板上,像被调慢的机械时钟外壳内部核心出的精密齿轮,在交错间发出顿挫的节奏卡和。
手心处刀柄的粗糙纹路非常真实清晰,带着贴合主人身体温热的暖意,这种异常熟悉的触觉让他有些神游的想起每一个日日夜夜在庭院里练刀的日子,挥出去的刀的惯性带动小臂上的每一块肌肉,筋络在皮肤下绷起,接着是肩胛、胸腹,每一块肌肉都连接带动紧绷起来,小腿稳稳的扎立在地上,似乎有从地心生出的树根,交错缠绕在他微弯的腿骨上。
被汗水浸湿的发丝贴在脸颊两边,侵染进眼角,在下一次收刀的动作间隙,他转动了一下发涩的眼球,眼睫抖动,落下的一颗汗水顺着动作趋势被甩到一边。
木屐落在地板上,黑色宽大外袍的下摆扬起一个弧度又落下。
陆生停下来了,此时他与鲤伴之间的距离只差两步,鲤伴是坐着的姿势,因这过近的距离而歪着头斜斜的抬头注视着他。
鲤伴耐心的等待着,他并不着急,在这一年中他早已明白了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少年究竟是多么别扭谨慎的性子,从他在宅子第一次以那副不同的妖化形态出现,他就在等待着一次另一方主动的交流,他已等了一年的时间,不差这么一会。
他以前也常常在这位只在夜晚出现的陆生外出回来后在他的必经之路上等着,但那位归客从疑惑的撇他一眼走过去,到直接隐去身影,再到看见了也当没看见目不斜视的走过,总之从没与他说过一句话。
就好像他们两人只是路上偶然遇见的陌生人,可是他们的关系并不是如此,不应该是这种走在路上遇见可以无视的关系。
不管是白天的陆生,还是晚上的陆生,他们都应该是父子才对。鲤伴回想起这位夜陆生无意中看向他偶尔露出的眼神,那是看极亲密的长辈的眼神,是看父亲的眼神。那其中蕴含的意味,似怀念似欣悦,奇怪的是还有愧疚和悲伤。
鲤伴似乎看懂了那个眼神中压抑的复杂感情,又似乎看不懂,他一一思索又一一排除,渐渐的,他在那个眼神的注视下变得沉默。
陆生说的确实没错,奴良鲤伴在某方面是个及其踌躇的胆小鬼,在他统领百鬼将衰败的奴良组带领上巅峰令百鬼胆颤臣服的威势之后,也不过是这样一个面对某些事情只会等待从来不敢主动探究的胆小鬼罢了。
“奴良鲤伴。”陆生在两人间过长的沉默后主动开口,“你……”他注意到鲤伴身后没有开灯的屋内,“……进去说吧。”
鲤伴颌首,随之身形散去,是滑头鬼一族如出一辙的不走人路。
陆生一直都很清醒,即使他在这里已经近乎一年了,时间长到他都快分不清两个世界的区别。他于是出来的越来越少,待在这
里【陆生】的意识空间内的时间越来越长,他大部分时间都开始沉睡,有时一睡就是大半个月,甚至那个小家伙还学会了旁敲侧击的问他是不是生病了。
他看着这个世界的熟悉的人和建筑经常一阵阵恍惚,会突然有一种不知今夕是何年,不知此身是何人的感觉,而当每那个不该出现的高大身影撞入他的视线内,才会立马将他坠入现实,缓过来的陆生浑身一阵阵的打冷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