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现在订肯定没票了,不如坐飞机吧。”
“飞机太贵了……”
话还没说完,母亲就抢了话筒,机关枪一样又响又快地说:“你别心疼那点钱!不知你这孩子成天想什么,难道你要坐大巴回来?”
方靖想说他本来就是打算坐大巴回去,母亲又开始气哼哼地教训他不体谅父母心,杂七杂八说了一大堆,又怕他反驳,说了句“就这么定了”,挂了电话。
第二天,父亲就发短信到他手机上,说已经帮他订了电子机票。这下也只能坐飞机了。
方靖走出考场的时候是下午三点,离起飞还有足足十一个小时。他拖了李奉倩去逛商场,给家里人买东西。
李奉倩很专业地在各个专卖店里挑挑拣拣,一边询问着方靖家里人的情况,一边发表意见:“给老人买东西不用太花哨,你看这个草药枕头,给你奶奶正合适——你不是说她有点失眠?”
“这东西管用吗?”方靖拿起一个枕头摇了摇,分量非常轻,凑上去嗅了嗅,也没嗅到什么药香。
“嗨,不就是个心理作用嘛,到时候你跟你奶奶吹得神乎点儿,让她相信这玩意儿管用,就管用。”
方靖看了看价钱,咬咬牙,往外掏钱夹。
付了钱往外走的时候,李奉倩突然说:“近乡情怯?”
方靖想了想,摇摇头。
李奉倩拉住他,仰起面孔,很认真地盯着他问:“你出柜了没有?”
临近年关,商场里所有人都拎着大包小包,从这一家店赶到下一家店,行色匆匆。李奉倩站在涌动的人潮里,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如同凝固住一般望着他,清澈地像三月的溪水。
那问题像一把大锤子突然间砸在方靖心上。他缓了一会儿神,低声说:“没有。”
李奉倩放开他的袖子,默默地和他并排走着。
两人逛了半天,坐到一个咖啡厅休息。李奉倩点了一杯摩卡,吹开热气喝了一口,抽了抽鼻子,眼泪没来由地掉了下来。
方靖慌了,他最见不得女人哭,连忙抽了一张纸巾给她:“好好的哭什么?别哭了,别哭了,来,擦一擦。”
李奉倩接过纸巾,抽抽嗒嗒地说:“我、我也不知道……你今天没精打采的……我突然觉得心里很苦,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方靖苦笑道:“果然是中文系的,多愁善感。我还没哭呢,你怎么就哭了?”
李奉倩半是羞惭半是伤心地用纸巾盖着脸,摇了摇头。周围有人开始往这边看,让方靖更加不自在。他叹了口气说:“我知道你是为了什么……你想安慰我,又不知道怎么安慰,越想越觉得我可怜,对不对?”
李奉倩先是点点头,又摇摇头,说:“我不是可怜你……”
“没关系,我懂你的意思。”他长出了一口气,喝着面前的浓缩咖啡,“我今天没精神不是因为这件事。虽说,我也确实不知道怎么面对家里人……但我早就打定主意,不到最后关头,我不去伤我爸妈的心。”
“难、难道能瞒一辈子么……”
“那又能怎样……”方靖愣愣地看着面前的咖啡杯,眼神追随者在半空中升腾、然后消散的白气,“有时候谎言比真相来得舒服。”
好像要给他取暖似的,李奉倩握住他环在杯子上的手。手里的咖啡透过陶瓷散发出热量,她的掌心很温暖。
方靖抽出手来,揉了揉她的头发,“别哭了,别人都看你呢。一会儿再陪我去逛逛,我得给我表妹买点什么。”
李奉倩擦了擦鼻子,泪眼朦胧,带着笑“嗯”了一声。
飞机晚了一个钟头,出了候机厅的时候他突然发现,下雪了。
整个停机坪空旷的天空上被浓黑的夜色笼罩,只有橘红色的灯光仿佛奋力撕开这黑暗一样散发着暖暖的光,让一切都看起来有种卡通片般不真实的颜色。细雪飘在头顶,漫天漫地,好像小时候玩的雪片水晶球。
走向飞机的一段路不过几十米,却让他觉得孤独又冷清。那不透明的夜色和细雪一直压在他的肩膀上,仿佛有了质感一样无比沉重。
下了飞机,他等行李的时候就看见父亲在玻璃门外等他。方靖的父亲方忠民已经五十三岁了,干了一辈子法医,眼也花了背也佝偻了,见到有人在玻璃门里向他招手,连忙从衣兜里掏出眼镜戴上,兴奋地踮着脚向方靖挥动手臂,又做手势叫他慢点。
不知怎么,“闾门之望”这个词突然浮现在方靖心里,一时眼里有些酸酸的。
他领了行李走出去,父亲看到他,高兴地一时说不出话来,走上去仿佛拥抱似的揽过他的肩,轻轻拍他的背。一瞬间那股熟悉的来苏水味充斥鼻端,淡淡的。方靖和父亲夺着行李,说:“我来提就好。”
父亲夺不过他,并排和他走着,说:“飞机晚点了?”
“嗯。”方靖见父亲的脚步有些跛,皱了皱眉头说,“你又犯风湿了?我妈呢?”
“我这老毛病了,你妈才麻烦呢,前几天打扫卫生累着了,在床上躺了两天。”
“要紧吗?”
“没事,就是年纪到了,她又不肯歇。”父亲带他来到停车场,打开家里那辆别克旅行车的后门,方靖一把把行李提上去,父亲笑着说:“力气不小啊。”
两人坐到车里,父亲打了一把火,没打着,又打了一把,还是没着。方靖忍着笑说:“我来开吧,我考的是手动车牌照。”方忠民尴尬地笑着,和方靖换了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