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常老汉走进屋去,祝绝依言来到水缸边,舀起一瓢水从头淋了下去。水滴仿佛泪珠从颊边滚落,他紧紧咬住嘴唇,压下喉咙里几乎抑制不住的呜咽。
自从在战场的死人堆里醒来后,身边就充满杀戮、算计、侮辱、折磨,祝绝已经忘记自己幼时的平静时光,他有多久没遇到过如此纯粹的善意了。
“啊。”一声惊呼。
祝绝抬头,只见一名十四五岁的少女满脸惊恐地直往常老汉身后躲。少女大半张脸都被一片硕大的红色胎记覆盖,见祝绝看自己,害怕的表情之外又露出一丝难堪。
“叫什么叫,做饭去!”常老汉拍了一下少女的脑袋,有些不耐烦道。
少女没说话,顺从地就往厨房去了。
“这是?您孙女?”祝绝有点奇怪,常老汉刚才不是说要叫妻子么,怎么把自己孙女叫来了。看女孩眼皮有些肿,似乎没睡醒,应该是熟睡中被叫起的。
闻言,常老汉黝黑苍老的脸上露出一个笑容,看起来竟有些羞赧,他搓了搓衣角,笑道:“嗐,什么孙女,这是内子。”
祝绝瞪大了仅剩的一只眼睛,他虽然视力模糊,但常老汉怎么看都是个老者,他的妻子怎么看都是个少女,难道这中间有什么曲折不足为外人道?
似乎习惯了外人对他们夫妻二人的质疑,常老汉也不等人问,自顾自道:“你也别惊讶,城里有个叫兰姐的人牙子,近几年来,手里经常能搞到好些女子,官府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些女子品相不好妓院不收,就只能便宜处理,之前村里好多老光棍都是从她手里买的老婆哩。唉,老汉我看着同龄人都娶上老婆了,也眼热得很,想来想去,害怕直到入土也没碰过女人没个后代,最后一咬牙把半生积蓄都交代了出去,才买下的内子。”
祝绝看着常老汉兴奋的表情,一时竟说不出话来。买卖人口,朝廷一向明令禁止却屡禁不止,说到底还是李珏那个昏君其身不正。他自己就是个强抢民女的货色,又怎能指望手下官员清正廉明?
如今战火四起,官府更加自顾不暇,民间竟已到了这步田地。
常老汉对祝绝这样的形貌都能毫无鄙夷,可见良善,却也能做出买少女为妻的事来。
人之复杂,着实难讲。
之后,常老汉找了身旧衣鞋给祝绝换上,虽然有些短,到处打着补丁,鞋尖还破了两个洞,但好歹穿起来勉强像个人了。待被问到来历,祝绝自然不敢和盘托出,只说了自己姓名籍贯,称因战祸逃难途中,被方霸王等人捕获。
谈话间,少女张了方小桌摆在院中,端上来一碗糙米粥,一小碟咸菜。
“叔为了娶媳妇花光了积蓄,家里穷,点不起油灯,今日月光好,小伙子将就在院中吃吧。”常老汉摸了摸山羊须,显得有些局促。
“常叔,您能给口吃的我已经感激不尽了。”祝绝之前遭受的都是谩骂仇视,又怎会嫌弃给自己提供饭食的好心人。
祝绝确实太饿了,可长时间的虐待让他吃点荤腥油腻就呕吐不止,倒是这最寻常的清粥小菜,反而叫胃里涌起一股暖流。
许是常老汉与祝绝交谈时间久了,少女没有像刚才那么惧怕,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时不时瞟向狼吞虎咽的祝绝。眼见祝绝没注意自己,少女凑在常老汉耳边,悄声说了几句。
“当真?”常老汉面露惊诧,一双有些发白的瞳孔转过来,警惕地盯着祝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