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死了,再也不能回来。
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她一声没吭,便昏了过去。
醒来之后,不吃不喝,只是以泪洗面。没过几天,便瘦得如同一缕芳魂,只有那双呆呆的眼睛,间或一轮,证明这个人还或活着。
她的父母从外地赶过来,要带她回去。她年纪尚青,还可以重新开始,再找个好人家,日子,便可从头来过。
她虚弱地摇摇头,目光却是无比的坚定。父母走后,她终于从床上爬了起来。有人发现,向来不信佛、道的她,竟然整日整夜,对着苍天,喃喃念诵。那声音,时而哀切,时而高昂,时而如祈请,时而若诅咒。没有人知道,她口中念的都是些什么。
这女子,在旁人眼里,凄厉似鬼,往昔的云鬓花颜,仿佛同她的丈夫的尸骨一样,零落成泥,碾做尘。
不久,有人从城里回来,带回来一个消息,说刘府君,刘自然大人,突然得了急症,死了。
她听了,凄苦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笑纹。有细心的人发现,从此以后,她睡得更迟,起得更早,对着虚空,朝夕礼拜,从无间辍。
一年以后,黄家的母驴,忽然产下一头小驴,黄知感的遗孀请了邻居,一起帮着接生。那头小驴落地之后,女人从厨房里端出一盆热水,洇湿了布,给小驴净身。擦着擦着,她突然停了下来。捉住驴腿,细细观看。脸上,带着隐秘的笑意。
旁边的觉出事情有异,也凑过去看。女人把驴腿抬起,给他看。这人看清以后,吓得跌坐在身后的柴草堆上。
‐‐驴腿上有三个字,刘自然!
&ldo;哈哈哈哈‐‐刘自然!你也有今天!&rdo;
那妇人仰天大笑,状似疯魔。无数个白天,黑夜,她对九天神魔的祈请,终于得到了报偿。刘自然,刘府君,现在落在她的手里!
佛说:是身如幻,从颠倒起。是身如影,从业缘现。是身如焰,从渴爱生。&rdo;
‐‐是身如影,从业缘现。他种下了那样的因,就要收获今天的果。
女人还在笑,笑出了眼泪,笑得弯下了腰,笑得眼角流出了丝丝的血。
邻居被这女人吓得不知如何是好,简单处理了一下现场,便趁她不注意,溜了回去。
第二天,这件事便传得满城风雨,人人都听说,门前有一棵柳树的黄家,昨天产下一驴,那驴腿上的细毛,自然形成纹路,定睛看去,竟是刘自然三字。
这样的怪事,不能不上报郡守大人知道,郡守听后,差人叫来了刘自然的妻子和儿子,前往黄家识认。刘妻看了半天,摇了摇头,那驴对他们,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躺在母驴身边,很是悠闲。刘的长子,在别人的指点之下,捉住驴腿,看了看,只一眼,便连退几步。
黑色的驴腿上,有从生的白色杂毛,点划清晰,正好形成三个字。
如同有人以浓墨在碑石上摩拓的一般。
那三个字,他怎么会不认识!‐‐那是他父亲的名讳。
怎么会呢,怎么会?所谓的因果报应,怎么会如此之速?
这一切,都是巧合吧。
可是,万一这驴真是他父亲转世,留在这里,岂会有好果子吃,那样,他岂非成了不肖子孙?
刘自然的儿子想了半天,忽然茅塞顿开:
&ldo;父亲生前,最爱饮酒食肉,倘若端来酒肉之后,这驴子大快朵颐,那便是我的父亲无疑!&rdo;
&ldo;好!就依你说的做!&rdo;黄氏的遗孀,听了这个建议之后,比谁都要踊跃。
不一会儿,仆人从集市上回来,拎了几个食盒,将里面的鸡鸭鱼肉,倒入石槽之中。
驴本是草食动物,从来不吃肉的。黄家这头新生的驴,闻到了酒菜的香味之后,竟然打了一个滚儿,忽地从地上跃起,奔到石槽旁边,低下头去,狼吞虎咽起来。
不一会儿,装酒的器皿和盛肉的石槽,就见了底。食毕,昂起脖子,长鸣了几声,似是酒足饭饱,极之畅快。随后,又流下了几行眼泪。
旁观者看得目瞪口呆,尤其是刘妻和刘子,不住地抹着眼泪。刘的儿子同黄知感的妻子商量,愿以十万钱赎回此驴,牵回家去供养。黄妻听了以后,当即吐出两字:
&ldo;不卖‐‐&rdo;
每一个字,都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字字句句,咬碎银牙般的凛冽。
&ldo;给多少钱,我都不卖,就算搬来金山银山,我也不卖!&rdo;
刘的妻儿见黄妻态度如此坚决,知道坚持也是无用。打算以退为进,再等一等,等这女人消了气,态度软化了,再上门买驴。‐‐在他们心里,这世上没有人不见钱眼开,真金白银放在眼前,会有人不要,除了疯子,就是傻子。黄家家境清寒,一个女人,自己顶门立户,总有她服软的那一天。
众人散去之后,黄妻回到屋子里,坐在镜前。解下头上的青帕,将从抽屉深处,拿出层层软布包裹的乌木簪,斜斜插在头上。
她对着镜子,嫣然一笑,那笑容里,融融脉脉,充满似水的柔情。仿佛,她的身边,有谁在看着一样。
&ldo;夫君,我终于可以给你报仇了!&rdo;说罢,她从墙上拿下一条熟牛皮编制的鞭子,走到驴圈。
一阵凄惨的驴叫声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