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长日久,这个地方,便坟冢累累,尸骨堆叠,一具压着一具,一层压着一层。每一层,都躺着无数死去的人。他们,魂魄已渺,而今,只余冢间枯骨。
成群的野狗,饿得急了,便跑到这个地方来,扒开坟堆,将尸首从里面拖出来,饱餐一顿。所以,这附近的狗,毛尖都渗着油,眼睛里闪着绿光,冷眼看上去,同狼一般无二,因为,它们吃人!
露出来的尸骸当然无人收殓,天长日久,白骨支离,骷髅遍地,渐渐地堆成了一座荒丘。夜晚来临时,那些四处纷飞、上下飘摇的鬼火,就是他们自己对自己的祭奠。
这样的荒郊野外,每当夜幕降临时,就不会有人来。连野狗也不会。
除了狐狸。‐‐那些阴险狡诈,别有用心的暗夜行者。
一只尖脸,圆耳,尾巴蓬松的狐狸,从远处摇摇摆摆地走来。它按照鬼火的指引,径直寻到这个地方。斜向上飞的眼睛一见那白骨堆累之处,便蓦地亮了起来。此时此刻,倘若有人埋伏在近旁,一定能够看见,这只狐狸尖吻上翘,眉目弯弯,是的,它在笑!
它在笑,终于找到这个地方了。
狐狸俯下身去,前爪在白骨堆里不断地爬搔。不一会儿,便擎出一只惨白的骷髅来。
那骷髅有着黑洞洞的眼窝,白森森的牙齿,冷不丁看见,能吓走人的三魂七魄。狐狸却喜不自胜,口中吱吱有声。将骷髅安放于自己的头上,摇晃了几下。倘若那骷髅从头顶震落,它便弃之不顾,再去寻找其他的。这样试了四、五次,终于找到了一只怎么摇也摇不掉的。狐狸头顶戴着这只骷髅,欢呼雀跃,在白骨的丛林里跳起舞来。
一般的狐狸,循着祖师爷传下的法门,拜月炼形,几百年后,便可修得人身,这个过程,既慢且长,而且,还得经受雷火的轰击,方可修成正果。这是正道,当然,谁都知道,人间正道是沧桑。哪有旁门左道耗时少,见效快呢。
除了拜月炼形以外,尚有一途,就是到坟地里寻找人的骷髅,戴在头上,若其不从头顶摇落,便可幻化出人身。
既然是幻象,便如水月镜花,海市蜃楼一般,随时都会烟消云散。但是,当它在眼前时,却是看得见,摸得着的。软玉温香在抱,没有人能够想到,怀中那温柔缱绻,抵死缠绵的尤物,竟然是一尾体带腥臊,尖牙利吻的野狐。
这样的野狐,十有八九,都是采补之流,窃取别人的真元,成就自己的功业。
凡人的肉眼,无法窥破其中的玄机。等到真正发觉时,早就油尽灯枯,大势已去。
除非神仙出手,否则难挽狂澜。
然而,千百年来,有无数的男子,心甘情愿地,拜倒在这掩映着白骨的石榴裙下……
野狐跳累了,从林间采了些木叶草花,遮在身上。狡黠的目光,朝自己周身望去,随着它的顾盼,那些花花叶叶,竟然变成了迎风飘拂的衣裳。狐狸伸出爪子在脸上抹了一下,须臾之间,一个发髻高耸,白衣飘飘,细腰长腿,风姿绰约的女子,便出现在野地里。
她从怀里掏出一面铜镜,对着月华,仔仔细细地照了照,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纤腰一扭,朝路边走去,隐藏在黑漆漆的树影之中,静静地守候着。
没过多久,前面便有嗒嗒的马蹄声传来。有一个人,骑在马上,正朝这个方向走来。
妖狐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儿,眼珠一转,从树荫里走出来,哭倒在路上。
那哭声迂回曲折,听在耳里,有说不尽的哀婉缠绵。
行路之人路过这里,见此情景,喝住了马,问这女子,孤身一人在野外哭泣,究竟是怎么回事。那女子抬起头来,一张雪白尖俏的脸,上面犹有泪痕,美丽的眼睛里盈满了泪水,将坠未坠,楚楚可怜。她张开嘴,声音沙哑,却是无比的柔媚:
&ldo;妾身本为歌者,身隶乐籍。前两天,接到朝廷的诏令,与夫婿一同前往京城,为圣上演奏。没想到……没想到……&rdo;,她抹了抹眼睛,似是再也说不下去了。停了一会儿,又道:&ldo;走到半路,夫君为强盗所杀,身上携带的财物,也叫劫匪给抢去了。妾身现在无依无靠,孤苦伶仃,想要北归,却没有盘缠,无由可致。倘若君子垂怜,暂且收容,就是做牛做马,也是心甘情愿,呜呜……&rdo;
过路的男子本是一名军吏,听了这女子的话后,不由得动了恻隐之心,仗着艺高人胆大,从马上跳将下来,走到那女子身边,借着月光,仔仔细细地端详了一番。
那女子虽然身着素服,不施脂粉,一双妙目,一管琼鼻,一张红唇,却构成了丹青圣手也描摹不出的人间绝色。再加上她那口令人浑身舒泰的温言软语,如此凄恻而又卑微的请求,当今世上,又有几人能够硬起心肠来拒绝?
花前月下,有美来兮,这样从天而降的艳遇,没有人能够抵挡。
这个军人也不能。
面前这簌簌发抖的女子,在无边的暗夜里,如同瑟缩在鹰爪之下的白鸽一般,那动人心魄的纤弱,可引起任何一个男子潜藏在内心深处的保护欲望。更兼能令一个刀头饮血,驰骋疆场的军人,热血沸腾。
军人大手一挥:&ldo;某家正要北上,小娘子若不嫌弃,便可与我同行!&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