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宁冯府里收到钱塘的来信,说冯俊成人已经到了,随侍只有王斑,同行还有几个公务上的下属同僚,同行之人不好意思麻烦冯家,推脱过后在县衙安置。
冯老爷看过信,提气颔首,“回个信去,就说让他得空回来一趟,他娘和弟弟都念着他,要是太忙,只见一面吃顿便饭也是好的。其他的他心里有数,既是巡抚,便要为万岁分忧为百姓解难,不可心生怠慢,要爱民如子。”
书房司墨的小厮不住点头,一一记了下来。
“我儿俊成来信了?”董夫人急吼吼从外头进来,飞快迈过门槛,还未展信便先手帕掩面擦起眼泪,“上次来信是什么时候?还是五个月前!好狠的心,也不知是像谁。”
冯老爷咂舌,不大耐烦地递信给她,叫她自己看去,别在书房妨碍他办公。
董夫人两指掣过信去,“我就是来取了信去给老祖宗一起看的。”
多的不说,她这就拿上信纸走了。
自从白姨娘五年前又给冯家生下个小小子,满月宴上冯老爷不停被人夸赞宝刀未老,董夫人看着他容光焕发又沟沟壑壑的笑脸,忽然就有些厌恶了,连带着对他的夫妻情谊也变得可有可无起来。
冯家庶出的小少爷叫冯益,全家叫他益哥儿,已五岁了,因为冯家老来得子,也因为白姨娘深受冯老爷喜爱,日常上他和嫡出的少爷也没有两样。
大家也都有个共识,将来家业定然都由哥哥继承,那就不妨待这个庶出的小弟弟好些,才不算苛待了他。
这会儿益哥儿也在老夫人屋里,正坐在炕上吃干果,白姨娘笑吟吟让他剥了花生孝敬老祖宗,老祖宗也是喜笑颜开,被益哥儿使出吃奶劲剥花生的模样逗得直乐。
董夫人来到门口见这一幕,不大高兴地撇撇嘴,又调动起情绪,笑着进屋,“老祖宗,俊成来信了!”
话毕,刻意留个气口,屋里所有人的眼睛果真朝着她放光。
董夫人笑盈盈道:“他人已经到钱塘了,就在老家里住着,说一切都好,正在钱塘料理公事。”她一屁股也坐在炕上,挨着老祖宗,“还说要巡抚民情,需要时日,不出意外年中才回顺天府去,这段日子肯定能抽空上家来看看。”
“这可太好了,是再好不过的好消息!”老祖宗一听,越发高兴,摸摸益哥儿的脑袋,“益哥儿,你大哥哥要回家来了,益哥儿想不想哥哥?”
益哥儿哪里记得冯俊成的模样,只大概晓得自己有位厉害的哥哥,家里人时常提起,却对不上号。求助看向母亲,白姨娘对他轻轻点了点下巴,他便道了声“想”。
董夫人抚掌笑道:“益哥儿真贴心,大哥哥也想你。”说罢看向白姨娘,“一个知玉一个益哥儿,都这么可爱伶俐。”
白姨娘温声道:“他虽然没见过大哥哥几次,但大哥哥待益哥儿和善,记忆也就深刻。”
“这岁数的小孩真好玩。”董夫人躬下身去逗益哥儿,“等哥哥回来,叫他带你读书
习字好不好?”
益哥儿才五岁,但月前已经请了开蒙的先生来家里教他道理,最怕听见读书习字这四字,直往白姨娘怀里钻,“益儿不要读书,益儿不要哥哥回来。”
“益哥儿!”白姨娘“啪”地一声打在他手背,“谁许你乱说话!”
益哥儿不知自己说错了,倏地大哭,呆坐着不敢动弹。
白姨娘连忙与董夫人赔礼,“太太,小孩子不懂事,说的话未必是字面意思,太太千万不要当真。”
董夫人嘴角一抽,道了两声不妨事,心说她当什么真,小孩子不要读书也不是不要哥哥,她何至于上纲上线的,真当她心眼是针眼不成?
也多亏了冯老爷不在,否则定要甩脸子生气。他才是那个连孩子话都计较的小心眼呢!
老夫人笑盈盈拉过益哥儿的胳膊,将他抱在身边,“那就不读书,让大哥哥带你出去玩,你大哥哥回来,你大姐姐也回来,你们三个就又能一起玩了,大姐姐上回给你带了个瓷娃娃,你还记得不记得?”
益哥儿抽噎点头,“记得。”
“嗳,你大哥哥大姐姐也记得你呢。”
老人家这么说,也算化解一室尴尬。
董夫人抬手招呼逢秋进来伺候笔墨,给冯俊成回信,转念想起柳若嵋,当即又派人去柳家送口信,说俊成人在钱塘,还回不来,但他早晚回来,届时便别拖着了,择日不如撞日,早些将日子订好。
送信的哥儿套上车,跑了一天一夜,从江宁来到钱塘。
他奔了一天一夜没休息,将信件送到钱塘冯家,冯家的主子也一天一夜没休息,信件送到手里的时候,天已亮了,他还合衣坐在案前,没动过身子。
王斑推门送信,就见冯俊成还穿着昨日升堂的公服,胳膊支在扶手上,单手撑着脑袋闭目养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