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笙没想到不但是舅舅一家到了,连身体一直不怎么好的外祖父和她那位很少抛头露面的娘亲都来了。
幸好杜元朴早有准备,请了几位女眷到场,帮着安排得妥妥当当。
李荣笑得颇有深意:“杜先生说今天是你的大日子,舅舅做为家人,是一定要到场的。”
文笙一想,前世所说的人生喜乐事,金榜题名时,自己这一样算是建功立业了吧,两者差不多,说乐师学院开院是自己的大日子也没错,没有再往深处想,笑道:“离水到大兴,一路车马劳顿的,外公身体可还受得住吧,舅舅快带大伙去歇息,等晚上再与我师父他们一起摆个家宴,咱们好好说话。”
文笙与学生们见面是在露天的论道台。
论道台建在青泥山附近的一个半坡上,一面毗邻石壁,远观如怀中抱月,另一面是层层的石阶,台下足以容纳上千人。建它的时候,大家便发现特殊的结构令这周围十分拢音,到是不担心台上大声说话,台下会听不清楚。
众人为今日可是做了很多准备,整面山坡上栽种了大片的丁香金桂,风一吹,满院飘香,更有雪白、金黄的细小花瓣像轻雪一般飞落。
文笙的礼服是大红色的,也不知多少幅,穿在身上层层叠叠,下摆甚长,逶迤曳地,再加一个很沉的金冠,穿戴起来庄重是很庄重,就是特别的累赘。
文笙对着铜镜看了看,同一旁的童白霜感叹:“穿成这样,看着就很累。”
童白霜抿嘴而笑:“坚持一下,一辈子就这么一次。”
文笙点头:“也对。”
随着文笙怀抱古琴,出现在论道台侧,四下里声音越来越小,最终变得鸦雀无声。
文笙迈步沿着石阶而上,她在论道台正中站定,冲台下嫣然一笑,瞬间而起的欢呼声直传天际。
文笙想说的话有很多,真正说与众人的不过几句。
“太平不易。我希望大家能够在这里安心学习,不要把政事、派系纷争带到学院里来。”
“我知道大家怀着好奇,想知道《希声谱》是什么。如何才能够领悟《希声谱》,其实我也正在摸索当中,在此可以将所得与大家分享。大乐与天地同和,要学《希声谱》,需得坚韧、豁达、心中有爱、勇于牺牲……”
这在旁人听来,是文笙做为院长对学生们的告诫,但其实。文笙说的是心里话,是她学习《希声谱》的秘诀。
要足够豁达,才能学到《伐木》;要足够坚韧。才能学到《行船》;不懂如何去爱人,就永远不能体会《采荇》、《捣衣》的真谛;不肯牺牲自己,又如何理解得了《碎玉》……
文笙站在高处,对着一双双炽热的眼睛。轻轻点了点头。
慢慢来吧。像杨兰逸、戚琴和师父卞晴川,他们都逐渐摸到了门径,再过些年,这些学子们回想自己今天这番话,必会有所感悟。
她坐下来,对着今后的学生们抚了一曲,弹的不是任何一曲《希声谱》,而是前生诗人谢灵运的《善哉行》:
“阳谷跃升。虞渊引落。景曜东隅,晼晚西薄。……凉来温谢。寒往暑却,居德斯颐,积善嬉谑。……击节当歌,对酒当酌。……善哉达士,滔滔处乐。”
这是众人没有听过的曲调,因是琴歌,旋律简单上口,由文笙弹来,却给听者带来极大的满足和欢喜。
一曲弹罢,众人轰然喝彩,台下欢声雷动。
文笙起身拿了琴,冲师父卞晴川那边挥手示意。
按原计划,到这里为时两天的开院仪式就圆满结束了,接下来是由院里的师长们和来访客人随意上台献艺,在天黑之前再热闹一番。
卞晴川没有上前,只是望着她笑。
不远处突然响起了鞭炮声,喇叭唢呐一齐吹响,一大队人浩浩荡荡往这边而来。
咦,看这披红挂彩的,这谁家办喜事办到学院里头来了?
文笙还未及下台,居高临下看得清楚,一眼就望见了队伍中间穿着大红喜袍的十三。
她呆了一呆,突然回过味来,敢情是师父、杜元朴他们全都预先知道十三这时候会来,只瞒着自己一个。
怪不得连李氏都接来了。
等人群分开,十三走到台下,文笙同他目光相对,看到他咧着的嘴和脸颊上深深的酒窝,三分好气自然而然就消了,剩下的只有好笑和见到这个人的欢喜。
“欧!”“欧!”四下里起哄声渐响。
有人大着胆子问:“陆将军,您是来抢亲的吗?”话音未落,便被淹没在嘻嘻哈哈的笑声中。
十三一手背在身后,将另一手摆了一下,一本正经地道:“胡说,本将军得圣上赐婚,今天特意来迎娶你们院长的。”
说话间他快步来到队伍最后一顶轿子前,撩开轿帘,从里面扶出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
众人看他这般毕恭毕敬,一时笑声稍止,他们不认识,文笙却认得,十三竟然将他的外婆从南崇江大人府上千里迢迢地接来了。
外婆是他最亲的亲人了。
杜元朴带着李荣等人迎过去,有人赶紧给老太太搬了个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