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戈尔已经逐渐习惯了阿撒托斯这种看上去对周围的人和事漠不关心、实际上却意外地了解很多杂七杂八小事的属性。他为阿撒托斯倒上一杯热牛奶,嘴上说道:“是,她和温蒂小时候很像。不过艾丽卡比温蒂聪明,也比温蒂运气好。”
阿撒托斯盯着那杯牛奶看了半天。
“您不喜欢吗……?这里还有红茶,但是我不知道下午喝茶会不会影响睡眠。”
“没什么不喜欢的。”阿撒托斯拎起杯柄将牛奶一饮而尽,舔着嘴唇道,“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伊戈尔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自动自觉理解为阿撒托斯因为最近行程过于无聊而感到不耐。他想了想,详细解释说:“本来进入亚尔普莱港之后,我是打算调查一下自己的敌人和他们针对我的理由。”
“奥凯西·格里芬是格里芬家族被抛弃的长子,但他毕竟是站在这一代政治核心边缘的人物,而且听说他和格里芬家族现在的实际掌权人朗曼·格里芬关系还不错。我本来以为他会在捞钱的时候动点脑子,知道些内部消息。”
“结果发现他是个疯子和傻瓜?”
“或许是我太过于乐观了,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伊戈尔道,“所以我提议希尔先生将我们送来克明廷镇。”
他忽然露出一个不明显的笑容,将手里的移动终端上面的标题指给阿撒托斯看:“《冈格尔元帅副官托姆勒先生出席克明廷镇酒宴》。这个男人,”照片上映出一张忧心忡忡的严肃面孔,“全名是理查·托勒姆,曾经是我的副官。”
“他也是第一个‘大义灭亲’,将我的‘罪名’揭露给联邦法院检察官的人。”
阿撒托斯睡着了,他甚至还做了一场梦。
这种情况极其少见,他此前几乎从未做梦。还不等他细致地品味这种介于现实和虚幻之间的朦胧感受,就听见一阵宛如三流乐队自嗨演奏时绕梁不绝的魔音从远方传来,以十分强势到无可忽略的阵势刺穿人的耳膜。
阿撒托斯:“……”
他愣了半天,有一瞬间竟然觉得单调的仿佛濒死前哀嚎般的笛声还挺好听。
我的审美观怕不是出了什么问题——?明明坐飞船的时候听移动终端上那些符合正常人类审美的音乐,阿撒托斯也很喜欢,还一度觉得自己欣赏水准十分之高。
而眼下,他一面嫌弃着这片辽阔的黑暗空间里那毫无起伏的乐声、和混杂在笛音里的三岁孩子都能胡乱捶打出来的鼓点,一面又觉得莫名亲切宛若归家般昏昏欲睡,简直像精神分裂一样。
“觉得很疲惫吗?”一个难以用语言来形容的、本不该用作交流,却不知为何可以明白其中表达的含义的声音传了过来,“以人类的精神和半数肉|体去承载原初的混沌,哪怕经过上百数千年的时间,这恐怕仍然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
“我觉得还行。”阿撒托斯困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悠闲地任由自己漂浮在这一片广袤无垠的黑暗里,含糊不清地回应道。
“你就是我。我就是你。不管其他存在如何看待我们,我们都是统一的。”那声音说,“我看着你觉得挺累的,所以我说你疲惫你就是疲惫了。”
“……你这话逻辑是不是有问题?”阿撒托斯勉强打起精神。
“我说话从来不讲逻辑,因为逻辑全在你那里。”
“……”
“睡觉真好啊。”那声音感慨,“不用分辨梦境与现实,不用在意自己究竟是清醒还是迷蒙,只要是想要得到的东西,在梦里面全部都能做到。”
“阿撒托斯,你知道吗?”
“当你和‘真正的宇宙’纠缠的越深厚,你梦境之中出现的事物就有可能投射到‘现实’。现在你就在做梦,或者说是‘我们’在做梦——你梦见了什么?”
“大雪。”阿撒托斯半梦半醒地回答。
他感觉自己不是在做梦,仅仅是在回想。在漫长又单调的、可回收垃圾般的回忆之中,荒星上的银白色占据了大片视野。而伊戈尔降落在南半球大陆的那一天,冰冷蔚蓝的海水、吊在天空上散发着苍白色光芒的恒星、陨落的巨兽骸骨般的钢铁城市、浓重的雾气里爆炸开来的橘红色烟火……
还有伊戈尔凝着水雾的鲜红色眼眸。
晶莹剔透的雪花纷纷扬扬鹅毛似的挥洒,落在伊戈尔的发梢肩头,倒映着整个星球的霜寒冷色。
“令你最为印象深刻的竟然是伊戈尔·苏利文?”那声音在嘈杂的背景音里嘀嘀咕咕,“好吧没什么不对劲的,因为我也能料到这样的结果。”
“你可以将他看作是船只的锚,他的存在也暗示着我们的存在。”
“不用理解我在说什么,阿撒托斯,虽然你比我更善于思考,但是思考本身对我们来说也并无意义。等到梦醒之后,就出门去欣赏克明廷镇八月份初的雪景吧。”
“……下雪了?”雨果狐疑地伸出手指接住阴云下飘落的那片多边形晶体,“我没有看错吧,还是这片星系的行星公转方式和亚尔普莱港不一样?为什么北半球地区会在八月份下雪?”
“呃。”艾丽卡犹豫地看了一眼移动终端,“星网上说克明廷镇八月份的平均温度是二十五度……非常适合人类居住。”
“是啊我也看到了。”雨果眨着眼睛望向浓云滚滚的天空,“那这场雪难道是错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