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娘子脸上顿时露出窘迫的神色来,刚想说些什么,商秀儿却在案几下轻轻握了握她的手,并不理会秋娘子,只微笑问道:“原来苗娘子闺名是青儿吗?”
苗青儿感激商秀儿不怪她,反而帮忙将话题引开,急忙摇头,道:“哪有什么闺名,是我做伶人时的艺名罢了。”
商秀儿对“苗青儿”这个名字不太有印象了,但能进入萧六爷的内宅,又联想到以前观音曾经说过“园子里最不缺的就是唱戏的”,想必她也曾是个出众的伶人吧?
她正在记忆里细细翻找,那边秋娘子却不依不饶的道:“我就不信,观音娘子恐怕是最不喜欢春光的一个人,怎么会让人推了车子出来游玩?还兴致高昂的唱起戏来?所以让丫头请了过来,看到底是不是!”
商秀儿脸色骤变。
秋娘子这一番话实在对赛观音太不恭敬,无论赛观音对她个人的生活有什么影响,但商秀儿听了谷师父的话,觉得她也是个心智坚定值得尊敬的人。眼前的秋娘子拿赛观音的双腿说事儿挑衅,实在让她觉得无可忍耐!
然而秋娘子似乎没看到商秀儿这边变了脸色一样,也不管苗娘子那快哭出来的样子,又道:“我们这些人耳力没有苗娘子好呢,但既然苗娘子都有听错的时候,想必商姑娘唱戏酷肖观音娘子了?”
还未等商秀儿开口,她又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道:“说起来,当时进了萧园,还以为能亲耳听到名动天下的赛观音唱戏,也让我等不入流的小伶人长长见识,学点本事,没想到直至今天,也没听她开过金口,说实话真的遗憾极了。既然商姑娘的音色连苗娘子的耳朵都骗过去了,不如让我们这些没福气听观音唱戏的人见识一番,解一解这么多年的遗憾,可好么?”
她嘴角噙着笑,仿佛丝毫不觉得她语气间不但对观音轻慢,而且对商秀儿也不尊重之极,这哪里是待客之道,只是将商秀儿当作取乐助兴的人看待罢了。
只转瞬间商秀儿便起了身,因为行动太快,竟然掀翻了面前轻巧的案几,发出了一阵巨响,酒洒了一地,只余下空酒杯在一片寂静中转过来转过去,发出“骨碌”、“骨碌”的声响。
商秀儿只平静的看着秋娘子。
人是美人,虽然席地而坐,却仍是风姿绰约,白底的素锦上绣着一簇一簇的粉色海棠花,披在肩上的罗纱也有同样的刺绣,只是不成簇,零零散散的绣在上面,站立时人如花枝,行动时那罗纱飘飞,带着上面绣的花瓣绕着人飞舞,仿佛花就从她身上落下来一般。
商秀儿的怒气突然就熄了下去,电光火石之间,她想起来秋娘子可能是哪位了。
北地曾有一位极红的女伶秋海棠,相貌艳丽,性如烈火,尤以武功见长,最是擅长短打戏,她是早有耳闻的,但模模糊糊的,不知道几年前就再没有听说过秋海棠的消息了。她虽然没看过秋海棠的戏,单从她在秋千上那一番特意做给她看的技巧,也知道一年前的自己定然是不如的。
她沉默的看着眼前的莺莺燕燕,知道每个人都曾经在红氍毹上盛放过夺目的炫丽花朵,这里面的美人们没有任何一个人的名头低于过昔日的“九龄秀”。
她心里突然涌上了一阵交织着惋惜和恨意的情绪,不是恨眼前咄咄逼人的秋海棠,也不是恨那些旁观的娘子们,她甚至有些了然秋海棠为什么突然发难。
是萧六爷扼杀了她们,将她们囚在这看似美景无边的萧家后院里,天下之大,她们剩下的时光,也不过是用来拈酸吃醋、勾心斗角的来争萧六爷这一个男人罢了。
她们实在可悲,可是她却不能恨萧六爷。
商秀儿转头向园外走去,或许这是失礼的,但她从来就不知道和妾侍的相处之道,也不想知道。
非但满园的看客没料到商秀儿一言不发就这样离开,连秋海棠自己也有些不可置信,只呆了瞬间,她便快步追上商秀儿,一把拽过商秀儿的手腕。
商秀儿不得不转过身来。
秋海棠咬牙切齿的道:“观音娘子都不能陪他看戏,凭什么你能?凭什么你抢了赛观音的位置?”
商秀儿一字不落的听清楚了她的问话。
的确,从她搬入了莺园,但凡霍都来了萧六爷关注的戏班子,那么在他身边陪伴着观戏的人一定是商秀儿。
从萧六爷答应指点她唱戏那天起,赛观音就再也没陪萧六爷出去过。
原来正因为这样,所以内宅里才对她敌视起来吗?
她对她们可怜、惋惜,却并不觉得有向她们说明的必要。
看着秋海棠紧紧拽着自己的袖口,纤细的手甚至攥出了青筋,商秀儿又一次觉得厌烦透了。
苗娘子已然觉得自己闯了大祸,眼里挂了两泡眼泪,“活梦梅”只拄着扇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商秀儿和秋海棠两人就这样在月亮门前僵立,忽然听到后面有人道:“商姑娘。”
是松香的声音。
还是那么刻板,语调毫无起伏,可商秀儿听起来却如蒙大赦。
松香冷漠的看着眼前的两个人,道:“六爷有话说。”
话音刚落,秋海棠的手似乎松了松,眼睛里终于露出有些害怕的神色来,但随即却又咬了咬红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