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穿起衣服躺着。”
“不穿!”
“你让我翻翻身吧,这样我喘不过气来。”
女人松了手,叫男人躺得舒服了些,之后,又把他匝紧了。
就这样匝着,女人睡着了。男人不敢睡,连大气都不敢出。女人亭匀地呼吸着,呼出一股好闻的干爽的皂荚香味。他心里咚咚跳着,他能听到那慌乱的声音。他的手不敢动,一动就触到鲜嫩的光滑的肉;他满怀抱都是这鲜嫩光滑的肉啊!
暗夜里的微光,能让眼睛看得清眼前的光景。一个诗人说:“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对此时的南明阳教授来说,黑夜给了他黑色的眼睛,他眼睛却触目皆是鲜嫩而光滑的肉。薄薄的毛毯滑到一边,他看得清那连绵圆滑的曲线;匝紧了的双臂把两只茁健的奶子紧紧地挤在一起,形成了一条深不见底的乳窝。他就要掉下去了,他挺不住了!他小心地腾出一只手来,把毛毯覆严了这巨大的诱惑;但毛毯又兀自滑了下去,这样鲜嫩而光滑的肉就连飞尘都落不住啊!
这时,他怕极了。黑夜之中,他谁都不怕,他怕的是他自己。他是已婚的男人,深识肉的滋味;他又是一个久旷的已婚男人,他可以管得住知识分子的灵魂,却难以管得住深识肉味欲望蓬勃的男人的身体啊!完了,完了!小节就要不保,大节亦会永亏!我管得了南明阳的心,我管不了南明阳的身!完了!南明阳的脏手动了,南明阳就要走到永劫不复之境了!他的手伸进了自己的腿裆:咦?那东西软绵绵的,死一般的沉寂。啊哈,得救了!我得救了!因了巨大的恐怕,南明阳的心奔张亢烈着,南明阳的身体却紧张而疲惫。他阳萎了!
阳萎了的南明阳教授,紧张的心平静下来。再看眼前的景致,已不是一团鲜嫩的光滑的肉,而是一个乡间的美丽的安琪儿,是上帝的杰作!他静静地兀自欣赏着,他感到南明阳有福了。
正在他接受这上帝的洪赐,独赏美丽的时候,窗外袭来一阵巨大的轰响,紧接着是一片骇人的哗响。
他的身子被弹了起来,安琪儿的裸体也弹了起来。
“怎么了?!”
他们同时叫了起来。
八
后岭那新问的沟田被积蓄而发的洪水一掠而光。
人们站在沟岸上,望着浑黄的洪水从被撕扯得东坍西裂、面目皆非的沟田上奔腾而过,哀叹不绝。
在洪水的漩涡里,一两茎青玉米的顶梢忽沉忽现,像溺水的婴儿。由于沟田堵塞了河道,涨高了水位,山脚旁几户人家的房子被卷走了。那窘然的水声,掩不住悲凄的哭声。
翁上元从水里捞上来一颗青玉米,那茎杆上还带着一个苞穗;是村里人从未见过的一个巨大的苞穗。这沟田里的庄稼长得的确是好。却毁于一旦!
翁上元哭丧着脸,咬肌抽搐着:洪水的意志,不归他管,他承受的是巨大的无奈。
哭声寻找他来了。
“翁支书,我婆婆被洪水冲走了!”一个哭声说。
“翁支书,咱的房子算(尸求)地都完了!”一个哭声说。
翁上元烦躁不安,大吼一声:
“别娘的哭了!死的人,村里发丧;淹了的房,村里给盖!”
哭声远了,但悲伤却留在了心里。他沉默着,任村里人发着各自的议论和怨艾。
洪水落了,河道里是满目的赤裸的石头;土全被卷走了。走到一片少有的细沙地上,翁上元抓起一把沙子,苦笑着,说:
“这龙王的道,还真不能挡哩!”
南先生借机说:“你看,当初造田的时候,我就跟你分析过,可……
翁上元双目圆睁,“肏!你他娘的咋跟大娘们似的?你他娘的倒底不是咱后岭人!咱后岭人哪儿有这脾气?从来就不知道后悔!咱后岭人从来没有服过错,后过悔,干就干了,牙断了咽到肚子里!沟田给冲了,冲就冲了,就当老天爷叫咱长长见识,算个啥?啥都不算!”
自从南先生到后岭,这是翁上元第一次对他发脾气;而且像连发的炮弹,轰得他目瞪口呆。他的确还不太懂山里人的生活哲学。
翁上元对周围的村人说:“谁也甭丧气,这叫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命该如此。但是话得说回来,老天爷不买咱的帐,咱也不赏它这个脸,那几道沟田,咱(尸求)的不种它了。”
生产受了灾,理还在他这一边;不是接受教影训,而是不赏老天的脸。也许是自欺欺人,也许是豪迈乐观,那是别人评论的事,他要的是心气不死。
这一点,南先生还是不懂。
那几户受灾的群众,也很快恢复了平静,该说就说,该笑还笑,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哭是真哭,笑是真笑,率性自然。
难道他们的创口就不流血么?南先生还是不懂。
有一天,翁上元找他,给他带来一捆新烟叶,“南先生,你的烟叶快拍完了,再给你预备点儿,该抽就抽。”翁上元捏了一小撮新叶,卷了一支烟炮,抽出很大的一团雾,“那天你挨咱的骂,有啥滋味?滋味挺好吧?哈哈……”南先生以为他要说几句客气话,不想他哈哈完了,就没下文了。南先生要听的“下文”,翁上元他不会说,山里人不会说抱歉的话;那一阵阵“哈”其实就包含了那层意思了。南先生脸很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