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穆然慨然长叹,这可当真是讽刺至极,他与慕容氏之间势同水火,怎么也想不到,慕容垂竟让她下了原有这般深意的药给自己。
看他面色凛如寒霜,冬水自不知他心中的百转千回。她接过那纸张,看了又看,却始终没有头绪。
“蛊毒”这个名称,离她所熟习的医理,到底是太远了些,远得让她无所适从。
平心而论,信上的三种药材得来均不甚难,然而那个三年的期限,却足以要了李穆然的性命去。
唯今之计,惟有去到后燕邺城,想尽了法子,盗了解药出来。
但是,毛氏会同意么?
她若同意了,自己便可趁机带了李穆然离开这是非之地,等解了毒,再安置了江南庾家,就能安心回到冬水谷中,相伴余生。“帝力于我何有哉?”她始终期许着那般的日子,自在逍遥,安然无为,放眼天地,潇洒自得。
但是,她若不同意,就只有兵行险招,带着李穆然暗逃出营。那么,即便逃不出去,即便双双死了,也总好过李穆然被那蛊毒折磨不休。
两种选择,然而不管怎样,她也不会再留在这军营之中。
想起毛氏这半个多月来的悉心照顾,深切的内疚如潮水般在她的心中翻腾澎湃,不可遏止。便注定了吧,终究要欠她这难还的债。
虽只短暂相聚,但她们之间的相似,早在她们心底的鸿沟之上,构建了坚不可摧的桥梁。天下之间,得一知己,足慰平生。
若有来世,若有来世……
真的是希望有着来世,让她可以理清这一世的种种,无怨无悔。
“大夫人,待得西燕兵至。便在此设兵五百,诈败入阵,引敌入伤门。”
“在休门隐兵一千,结‘虎遁’守御,牵制住敌兵后部。”
“杜门结‘鬼遁’之势,引百名轻骑偷袭左军。”
“生门‘神遁’,由大夫人亲自挂帅,领兵一千,坚守不出。见其溃败之兵,当可击之。”
“开门‘云遁’,一千刀兵、一千劲弩,迎击前锋。”
……
知晓刻不容缓,冬水对毛氏千叮万嘱,语若连珠,将对战之时的种种情形均详实以告。短短半日功夫,营中预留的十余座沙盘上都布满了石子以及指痕。冬水心情急切,到得最后,指端在细沙上擦掠之际,因原本的伤口并未痊愈,是以伤口再度破裂,黄沙上留下清清楚楚的红线,令人惊心。
“冬儿,我都看懂了,你别再画了。”甚至刚强如毛氏,也看不下去冬水对自己的伤势那般的不在意。满是厚茧的手一把拦在了黄沙上,毛氏并非后知后觉之人,只定了定心神,便主动说道:“冬儿,你带着李穆然去邺城夺取解药吧。”
“大夫人……”冬水立时惊住,这女子竟对自己有着全然的信任么?她心里隐隐作痛,虽极想一口应下,但那个简简单单的“是”字,硬是说不出来。
毛氏握紧了冬水的一双素手,笑道:“我会等着你们回来。当然,也会为你们备好了喜酒。我以真心待人,相信以你二人品性,定不会负我厚望。”
“姐姐……”不知不觉中,冬水竟然脱口而出这两个字,她话语哽咽,委实是觉得无法面对眼前这胸怀广袤,光明磊落的人呐。
“我会谢你一辈子。”这是她第二次拜在毛氏膝下,真正的大拜,也是真正的低头。这是她心甘情愿地认了输,而在这个世上,有资格令她认输的人,在此之前,也只有庾渊一人而已。这殊荣,纵连李穆然,也难以企及。
“你喊我姐姐么?傻孩子。”毛氏不禁“呵呵”大笑,忙拉起了冬水,道,“那我更要你们走。快去快回,我等着喝喜酒。”
“好。”冬水低垂着头,平生以来第一次感到了心虚,竟不敢让毛氏看见自己的面孔。
双手心的冷汗涔涔,如冰般寒。
又过了一日,毛氏亲送二人出营。
“这匹万里追风驹是大宛良马,赠与你二人代步为用,诚祝此行万事如意。”因李穆然身中蛊毒不宜喝酒,所以三人只饮离茶以辞。毛氏将一杯茶水一仰而尽,又笑对李穆然道:“李将军,此行归来,便都是一家人,前尘往事尽赴流水,莫再挂怀。”
“那是自然。”李穆然朗然笑道,将茶饮尽后,便牵过了那匹龙驹,与冬水一并翻身上马。
“大夫人,后会有期。”他回身抱拳,然而冬水只是转头微笑致意,终究没有与他说出一样的话语。
势必相负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