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座众人闻言亦是纷纷举起酒杯,齐声恭贺道:“愿主上福寿安康,如月之恒,如日之升!”
卡索尔听言唇梢微勾,脸上散开一痕淡淡的弧度。然而,那双眸子里却依旧透着某种冰冷的寒意,仿佛眼前这些人不是他的臣子,而是他的敌人。就听他正色道:“今日趁着我泰息翡一年一度的玫瑰盛宴之期,本王宴邀诸位前来,是为有两件重要之事要宣布——”
语声略顿,他缓缓抬起那双象征着夙夜交界之时的神秘眸子,目注遥远东方的星野,缓声道:“千百年来,我彝国都有我本土的文化与习俗,素来少与中陆地区有交往,故而一直被那些自诩文明礼仪之邦的中陆人贬为‘西方蛮夷’……但是,经过我们几代国主的努力,如今我彝国已国库充盈、兵强马壮。并且——”说到此处,他目中神光霍然一长,一字一顿道,“此趟前往帝都,本王不负众望,已夺得修罗令,从此我彝国号令天下,已是指日可待!”
此言一出,座中众人顿时略有骚动。然而卡索尔却未加理会,径自说道:“本王日前闻悉,华襄国与海外浮国已然暗中勾结。自从离国公子襄绎即位后,也在暗中厉兵秣马、戮力整顿。但是,我们彝国的实力难道会弱于他们吗?——不,绝不!”
说到这里,他长身而起,目盼四方:如话家常般淡淡言道:“所以,诸位从今日起,就要命令你们的属下将士们做好枕戈待旦、随时出兵的准备。我西域的好男儿向来是流血不流泪,它朝一旦与那些中陆孺子们兵戎相见,即便血染疆场、马革裹尸、埋骨青山,亦当在所不惜!”
听得国主如此铿锵激厉之言,管辖之地靠近中陆的几位城主们顿时面面相觑,脸上都流露出些许阴霾之色,然却又不敢开口言说半个“不”字。在座众人心中何尝不清楚:在这个风雨飘摇的王朝末期,素来安稳无争的彝国选择在这个四方龙争虎斗、风起云涌的时刻出兵……这样一来,便意味着,他们的平静日子,也将终结于此。
卡索尔重新落座后,游目扫了一眼满座诸人的脸色,仿佛一切都已了然于胸。就见他冷笑道:“今夜不必多谈国事,倘若在座哪位对此有任何意见,大可等到晚宴结束后,来我书房商榷——到那时候,我必会给你们一个满意的答复。”
那个阴冷的笑意使得众人再不敢多言,当即纷纷俯首道:“主上英明。”
从酒宴开始,坐在这位西域领主身侧的绯衣女子便滴酒未沾,只是闲闲地品着桌案上那些西式茶点,显得有些沉闷。她虽一直未出声,然而在七千年后的那个时代、在她进入特种兵部队培训之前,她便已通晓了七国语言,而西域的语言自然也在其内。
此刻的她仿佛正自失神地想着什么,然而,却骤觉自己放在桌案下的手忽地被一双温暖修长的手掌轻轻握住。她诧异地抬头看向他,就立即迎上一道温和的目光——此刻,那双一蓝一黑的眸子里依稀蕴着温和笑容,让她飘离的心莫名地一定。
就听这位统领西域的主人神色安闲地开口道:“接下来,我还有另一件事要宣布——”
此刻,坐于他身旁的众城主闻言都是微微一惊——因为在那一刻,这个素来阴晴不定的国主,那双妖异的眼瞳里的笑容,竟仿佛是真实的。
然而,卡索尔却未理会周旁那些惊奇的目光,只是定定注视着身旁的绯衣女子,面沉如水,仿佛不兴波澜。
“本王决定,今日起,册封我身旁这位中陆姑娘为玫瑰夫人,赐住寐园。日后彝国上下,见她如同见我!”
他此言一出,在座诸城城主面色俱皆一变——众人皆知:寐园,那是卡索尔兄弟生母骆氏生前的寝宫,当年那位来自中陆的女子深得先王宠爱,先王曾倾动国内最优秀的设计师与工匠统共千余名,耗时整整三载,将寐园修筑完毕,方才鼓吹炮仗,迎接骆氏入住深宫。整座宫殿华而不妖,清雅而不失大气,据闻此宫殿乃是仿造中陆园林建筑设计,室内所有陈设皆以珍贵的紫檀木构筑而成,四季清香四溢,更有驱邪避凶之效。据说,紫枬香也是当年此间主人最为喜欢的气味。
然而,自从骆氏过世后,寐园便已成为彝国宫廷内的一个禁忌之地。十余年来,甚至极少有人再踏足过此地。
而如今,卡索尔将寐园赐住给这位同样来自中陆的女子,又究竟是何用意?
无人敢揣测、也无人能揣测到这位喜怒无常的少年国主的心意。底下静默了片刻后,便见一名官员突然离座起身,揖礼道:“恭贺主上与玫瑰夫人共结连理!”
其余人等一听见有人带头,当即也随之起身祝贺,一时间,整个锡兰殿都弥漫着祥和喜庆的气氛——他们还从未见过,这个素来性子乖戾的国主,此刻竟然真的笑了。
61
61、十玫瑰宴(下)。。。
忽听得胡乐声悠扬而起,由远及近。众人抬眸望去,就见两列姿色绝艳的舞姬,正踏着轻缓的舞步,自远方蹁跹而来。
第一排乐师手执笙、箫、排箫、笛、筚篥、贝,幽幽吹奏;第二排乐师膝横筝、阮、四弦曲颈琵琶、五弦琵琶,款款拨弦;第三排乐师腰挂磐、铜钹、细腰鼓、鼓,叮咚敲击。
曲声如溪水铮琮,一众舞姬身着西域一百零八城各族服饰,腰肢扭摆,舞步宛如行云流水,旖艳妖娆。
众舞姬中央,赤足立着一名身穿鹅黄色纱衣的少女。那少女面容皎丽无邪、犹若冰清玉脂,竟似不食人间烟火。那袭菲薄如丝的纱衣穿在她玲珑娇小的身上,仍有种弱不胜衣之感;纱衣外一袭洁白如雪的羽衣随着她婀娜起舞的步伐而摇曳生姿,仿佛她背后生长出的一对洁白的羽翼,一阵稍大些的风便能带她翱翔九天。随着她的每一个舞步,足腕上所系的银铃、满身璎珞尽皆在夜风中叮铃作响,宛如天籁之吟。
少女那双紫色的晶眸纯澈清涵,眼神缥缈而空灵。然而,在翩跹起舞之时,她的目光却始终失神地注望着头顶那黑沉沉的夜穹,似乎完全感觉不到身外的一切声音与目光。在满目的霓裳艳影中,这个少女仿佛凌驾于一切繁华之上、甚至凌驾于尘世之上,宛如不沾尘俗的凌波仙子。
冷汐昀凝神欣赏着她的舞姿,只觉满心怡悦,不由笑赞道:“她很美。”
陡然听见这样一句语意不明的话,卡索尔静默了一刻,也凝神观望着这个与他并肩战斗多年的少女的曼妙舞姿,蓦地微然一笑,轻声,“她是仙。”他轻轻执起冷汐昀的手,低头亲吻,“而我们,是俗世里的妖精。”
冷汐昀没有答话,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待曲音渐止,满众舞姬渐渐散去后,唯有那个黄衣少女留了下来,凌风一挥衣袖,仿佛变戏法似地,掌中蓦地多出一朵绯红色的玫瑰——在所有玫瑰尚在结苞之际,那只玫瑰不知是通过什么幻术催熟,此刻竟在她掌中妖娆绽放,比寻常玫瑰大了一半有余,外层是瑰艳的绯红色,中层是清丽的粉色,内层花蕊间晕开点点晶莹的白斑,花叶上犹自沾着点点水露,生机盎然,仿佛永不会褪色,看去神妙无比。
看见这一幕,满座宾客均皆情不自禁地向这位新册封的玫瑰夫人投来艳羡的目光。
就见古月灵纱双掌高托着这支玫瑰,呈至卡索尔身前,望着此刻正坐于他身旁的绯衣女子,盈盈一笑,道:“这支永不会褪色的玫瑰,作为凌波的心意,今日敬献给我寐园新的女主人——献给我泰息翡最美丽高贵的玫瑰夫人!”
在她清越的话音中,那双一蓝一黑的瞳眸渐渐收缩,眸底仿佛有什么情绪在暗暗凝结。少女的这番敬贺之词,似乎并未如期获得这位彝国主人的谢意——那张俊美无俦的脸庞此刻显得有些阴沉,卡索尔凝视着这个陪伴了他多年的少女,袍袖下的手指无声握紧。
然而,此刻坐在他身旁的绯衣女子却似乎并未察觉到气氛的微妙。一瞬的迟疑后,就见她淡然一笑,不动声色地接过古月灵纱递来的那支玫瑰,轻声言谢道:“多谢古月姑娘。”她随即转向卡索尔,温声:“殿下可否为我戴上?”
卡索尔眼神又是一变,不解地望着她,目光中带着审视与探究的神情。
古月灵纱仿佛明了他的疑虑与不安,默默垂下了头不语。
良久后,迎着满座宾客投来的诧异目光,卡索尔终于微笑着起身,伸手接过古月灵纱递来的那支玫瑰,俯身斜斜插入了绯衣女子的发髻,旋即低头亲吻她的鬓发,柔声低语:“你是我彝国最美丽的玫瑰。”
他此举令满座宾客霍然鼓起掌来,络绎延绵的掌声与恭贺声雷动而起,响彻了整座锡兰殿:
“恭喜国主,摘到了天下最美丽的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