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茱儿,”最后那一眼,他给了我一个温暖的笑容,“你做出选择了吗?”
“……”
我阖眸叹息,师父的眉容笑貌此刻无比真切地浮上我眼前……那些话语,那些神情,历历清晰如昨。
念及此,心中猛然便是一阵针刺般的痛楚。那种痛楚纠缠蔓延,直浸漫至血肉与灵魂深处。
那是我永生永世无法忘怀的痛。那是我永生永世无法忘怀的……我的师父。
我抬眸望天,夜空中那收尾相连成勺状的北斗七星其中五颗早已黯淡,犹如被泼墨般的夜色吞噬了一般。唯独其中相连的两颗星辰依旧散发出模糊的光线,却显得那样的伶仃孤寂。
那一刻,泪水溢满了我的面庞。
“……好吧,茱儿,如你所愿。”良久,他终于从我颈间抬起头来,轻轻叹息:“用你的眼睛,将我们传送回幽宸国吧。”
“我的眼睛……”
“是的,那是开阳祭司世代传承的——那种封印在你眼睛里的力量。”
他的手缓缓抚摸着我的双眼,那掌心传来的热度令我的双眼产生一种灼烫的痛楚……
一刹那,仿佛有一束光,从我的灵魂深处径直传出,霎时贯穿了我的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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宛如梦寐初醒一般,待回过神时,我已身在这个被胡杨树包围的绿洲王国。
然而,这还算是一个王国吗?
昔日的绿洲如今已被浑浊的黄尘覆盖,枯竭的水井边、破败的屋檐下、倾颓的城墙底,堆叠着无数已死去、或濒死的族人,口中发出无助而无望的呻吟。而剩余的贫民们面容枯槁,似是已有多日未食未饮,他们纷纷举手向天,仿佛是在向天上那些看不见的、他们的神明祷告。
然而,天上却没有传来神明的回应——我的国人们,没有等到神的救赎,便在巨大的痛苦与恐惧中渐渐死去。
在族人们濒死愤懑的诅咒声中,我因而得知——那是苍华大陆上的神明容不下邪神的子民,对我们的子民种下了世间最恶毒的诅咒,将他们的灵魂驱赶回属于他们的、那座不见天日的“死亡之城”。
而那一刻,我们的王子、司星圣女、和作为他们大祭司的我们七人,也只能无言地看着他们痛苦挣扎而死,什么都做不了——在那名为“神罚”的灾难之下,任何的法术及祭奠都无能为力。
在这场宛如末日般的灾劫中,王已经死去。留下来的,是匀烨的最后一位兄长、也是王族血脉最后的继承者。而紫微圣女和师父他们,都已率领我们剩余的族人,去往碧落山——那座位于横绝山脉最边缘处、濒临黄泉海的山脉——那是阻隔苍华大陆与冥界黄泉海的神山,是中陆人的神山,也是我阿修罗族的圣山。
“茱儿,”似是察觉到我心中已立定了什么决意,匀烨在身后无奈地叹了口气,“你真的……要去吗?”
我没有答话,然而我凄静的面色已表明了我心中的决意。
“开阳祭司,”这时,难民中有人叫住我,奉上一张式样奇特的红色短弓。
“这是……”我怔怔地抚摸着那张短弓,见弓身上流转着奇异的淡淡红光,宛如鲜血打磨而成。
“我一直留在此等您,开阳祭司。此乃上代开阳祭司留下的武器,名为‘血月弓’。天权祭司临去前交托给我,命我藏置妥当,若开阳祭司回来,便亲手交予您。”他顿了顿,将弓高举过头顶,声音肃穆,“吾乃幽宸国殿前将军,古勒弥。”
“师父……”我接过那张短弓,十指轻轻地摩挲,宛如在擦拭着一件稀世珍宝。思绪迷茫之际,熟悉的颤音滑落我唇间,声音已透着些微哽咽。
我最后一次踏入我幽宸国的王宫,在古勒弥将军的带领下,哀悼这座已沦为废墟的曾经雄伟的宫殿。在我曾与师父共同居住过的文曲宫里,我看见残缺的墙壁上,雕刻着一位少女在月下翩然起舞的图绘,我依稀看见,那个少女朱眸银发、裙裳缥缈——我记得,在我幽宸国一次盛大的祭祀中,我曾跳过那支名为“飞天”的舞。然而,我来不及去分辨那个少女的真身究竟是我、抑或是我梦中所见那个少女,同伴们迫切的脚步声便已催促着我,踏上了那漫长的、一去无回的复仇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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匀烨陪我同赴这段没有尽头的旅程。
横绝山脉是个四季奇冷的地方,这里西临黄泉海,北接溟海——极北溟海的温度和黄泉海上传来的死魂的阴气尽皆汇聚在此处,竟是比四季落雪的毗渊山和天山都更要严酷寒冷。
那段旅程,我们走了很久。再没有我独自完成中陆之旅时那般的自在惬意,沉沉的宿命感笼罩在我们心头,彼此眼中都蕴着看不到底的忧色。
然而,那段旅程却是温暖的——那是我们二人之间,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相互扶持着、相互慰藉着,在亡国的命运前,携手并进。
依照圣女留下的预言,这条兴国之路将会很漫长很漫长——师父他们完成那个神秘的仪式后,将在这片苍华大陆上,经历过无数载的轮回……甚至要等待七千年那么久,我们才能迎来复国的曙光。
然而在横绝山脉恶劣严酷的生存条件下,一路鞭挞我前进脚步的,并非那伟大的兴国使命,而是……我对师父的思念与执念……
我无法放任我师父独自去实践那个使命。我是他的弟子,是他这一生里唯一的亲人,也是……最爱他的人。所以,无论何处,我都要陪他同去,哪怕是刀山火海、哪怕是需要承受无尽的轮回之苦、哪怕是……魂飞魄散的代价,我也将义无反顾、陪他前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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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再漫长的旅程,也终有尽头。
离开幽宸国的第四十九日,我们终于登上了碧落山。
与预想之中不同的是,碧落山上并没有类似神庙、神坛之类的建筑。山顶光洁而突兀,宛如被天神的利斧劈开的一个横截面。
我在山上并未寻见师父他们,正暗自焦急,匀烨却在山下发现了一个黑暗的洞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