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走了大半个时辰,铃声忽近忽远,忽高忽低,一直伴随左右。凌云飞看看天幕浙浙开始落下,估计已到戌正的黄昏时节。马不停蹄赶了二个多时辰的路,肚中感到了少许的饥意,便准备停下身形,找一栖身之地,顺便弄些野味烤来裹腹。
就在这时,忽觉铃声已近许多,凌云飞隐隐约约听到了密集的蹄印敲打山石发出的答、答、答……的声响。很自然的,凌云飞心中升起期待之意,盼望着有人与他结伴共度这寒冷的山中之夜。
“看破浮生过半,半之受用无边。半中岁月尽幽闲,半里乾坤宽展。……饮酒半酣正好,花开半时偏妍,半帆张扇免翻颠,马放半缰稳便。半少却饶滋味,半多反厌纠缠。百年苦乐半相参,会占便宜只半。”吟唱中正平和,只是声音稍显苍老沙哑。只听了开头几句,凌云飞便从中听出了一种抛去俗念,敞开心胸的的轻松愉快。
这首半半歌由于歌中之意很是代表了方今天下不少人的想法,而且歌意颇为有趣,所以流传甚广。凌云飞原也对此歌耳熟能详,然而今日不知为何,或许是与已心中理念不合吧,当熟悉的诗文一句句从他的脑海中流过时,心中隐隐有不以为然之意,觉得这是睿丽王朝统治者用以欺骗下层民众的工具。
知足常乐,随欲而安固然是生活在社会底层民众的普遍想法,但如果他们大多数人拼尽全力却做不到这一点的话,这欺骗也就失去了意义,然而统治者却往往注意不到这些。每顿吃半饱正好,衣有半件穿喜欢,有屋半间全家欢,这世上有谁会满足这样的生活?
睿丽王朝目前内忧外患,已如遍地晾满干柴之地,只要有星星之火,定可燎烧全国各地,到时候要想扑灭这样的火可就难了。
“内忧外患”这四个字在这种时刻不停在凌云飞心头回放,他内心深处隐隐约约觉得有某种关键的事情需要跟这四个字连在一起,到底是什么事情?他一时忘了一切,凝神沉思……是了,北部北塞州要塞动云关失守,紧挨北塞州的云州最关键的屏障鸡鸣关也沦入北卑之手;而云州的永平府爆发了王开迹暴乱,京州东部的净州也不安宁,泗水府有李天涯起事,还有石门府那位告老还乡的兵部侍张立朝不甘寂寞,在垂暮之年居然带领一班子弟兵攻占了石门府,自立为王。在这种形势下,作为睿丽王朝都城所在地京州此时已三面楚歌,危如完卵,朝不保夕。
睿丽王朝要如何应对这样的局面呢?也许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迁都!对了,肯定要迁都。只有迁都到陪都中州,凭借丽水河的天险,才可保睿丽王朝残喘一时。那位纯宗皇帝燕子昏愦无能,贪财好色,有什么远见,只要朝中那帮奸佞之辈不断怂恿,他肯定会做出迁都的决定,哪管泉下的祖宗闭不闭眼。目前还未有漏出迁都的风声,必是受到朝中有识之士的强烈反对,迁都一方与反迁都一方势均力敌,倘若再稍有风吹草动,迁都肯定势在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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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朝辩~
事实上凌云飞还真猜对了。
京州,太和殿。
吏部尚书南宫峻站在大殿中间,声情并茂,言辞激昂,侃侃而谈:“陛下!中州民众性情温和,民风纯朴,对我皇爱戴非常,尤其经过三年前的大地震,中州虽然几乎夷为平地,民众虽然受到重大创伤,但我皇天恩浩荡,甘霖普降,如今重建后的中州甚至要强过京州,民众由于身受皇恩,更是对陛下感恩戴德,所以微臣认为迁都中州有利于休养生息,以积蓄力量,再图东山!”南宫峻最后的话掷地有声,肥胖的大肚子前后挺动,更添几分威势。
“是啊!陛下,南宫大人说的对极了,暂避锋茫,以退为进,正是目前最好的策略。”瘦瘦的文渊阁大学士兼太子太傅谢常名从左侧朝列颤颤微微走了出来,双手合笏,身子前躬,弯弯的身子就象一只受惊的虾,头快垂到膝盖了。
“陛下,老臣对二位大人所说之言不敢苟同。”随着声若洪钟的话音,一位精神矍铄,白发及胸的老者的走出朝列。他躬身施礼后,往大殿中间腰杆笔直的这一站,立有一股逼人的气势,竟似面对千军万马一般。此人正是睿丽王朝赫赫有名的大将,兵部尚书凌治方。
纯宗皇帝内心中实是对此老深为不喜,认为他总是和他唱对台戏,致使他失去了很多的人生乐趣。可在目前的这种非常时期,他却又不得不倚赖他——堂堂睿丽王朝除了这位七十多岁老家伙,再没有第二个人能让东狄、北卑如此忌惮。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纯宗皇帝温言道:老将军有话请讲。“
“陛下,咱们睿丽王朝的开国之君之所以定都于京州,正是为了抑制东狄、北卑南侵的野心,也有利于我们集中全国之力,对他们施以痛击,以震慑其野心,力保我东北、西北边境的安宁,我朝北部、东部、西部边疆能保二百年的平安正是基于此。虽然如今东狄、北卑占领了动云关、鸡鸣关,可那是他们趁我朝先皇帝薨,陛下您刚刚登基,再有中州大地震这等天灾突发,造成民心不稳,社会不安的非常时期才偷袭成功的。如今陛下继位已五年之久,在您的励精图治之下,民心已稳,社会已定,即使有些跳梁小丑蹦出来,闹点乱子,那也无关大局。只要陛下坐镇京州,那您就如我睿丽王朝全体臣民的定海神针,不出几年,定可荡平乱匪,收复动云关、鸡鸣关,到那时,陛下举手一挥,我们挥师北进,您必定会在我睿丽王朝史册中留下无人可及的美名。”
听到后面几句,纯宗皇帝不知不觉挺起的身体,很是意动。但随后他即明白过来,气便泄劲了,身子向后靠去。“老家伙,说的还挺动听,不就是反对迁都吗,何必拐弯抹角,差点连联都给骗了。”
“马屁精!”南宫峻心中恶狠狠地骂着,却忘了他自己实是更精于此道,是他的立身之基,晋官之源。“唉呀!大事不好!这老家伙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会说话了,定是有人教唆。”他将目光直直定在了站在朝列右侧最前面的一位头戴王冠,身穿黄袍的中年人身上。
“皇叔,你看呢?”纯宗皇帝与南宫峻先后之间,将目光投向了同一个人身上。
这位王爷是维宗皇帝唯一的弟弟永亲王燕骥遥。
“陛下,三位大人所说的皆有道理,臣不敢置啄,只是想将臣掌握的一点情况说一下。”说道这,他转过身形,与南宫峻目光相对,道:“南宫大人,听说在你主持的中州龙舟大会上,东狄、北卑各派一舟参加比赛,是你邀请吧?”
南宫峻怎么也想不到,这位王爷话锋一转,将矛头对准了他,一时之间,心中不由一阵茺乱。但他毕竟久经官场,经验丰富,马上镇定下来,脑袋飞速动转,寻思应对之策。
“王爷此言差矣,我南宫峻便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勾结外邦人做出这等有伤国体的事。”
“没破坏规矩吗?没有你的准许,这些化外之民岂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扰乱我煌煌天朝如此具有重要象征意义的仪式?竟然明目张胆将我天朝子民击落丽水河中,河岸上我朝那么多官员不但无一人挺身而出加以制止,反而去阻拦那些义奋填膺、欲施援手的热心民众,真不知你是我睿丽王朝的官员,还是东狄、北卑的父母官!”燕骥遥越说声调越高,真有些正气凛然,慷慨激昂的味道。
南宫峻稀稀落落的眉毛微微下垂,肥胖的脸上换上了委屈的苦笑,连声道:“王爷言重了!王爷言重了!您没在现场不了解当时的情形——要知道赛龙舟只有二千米的水程,龙舟速度如此之快,真是须臾即到,东狄、北卑龙舟中途杀出,我们根本没时间阻止。至于后来东狄、北卑做乱时,我令人阻止我朝百姓,是怕群形激愤之下,场面失控,闹出更大的乱子。要知道,岸上可有我朝数万百姓,真要乱将起来,那局面才是不可收拾,到那时,我南宫峻可真就百死莫赎了。”
“真的如此吗?那我问你,为什么当天晚上,我们的夺镖英雄,勇挫东狄、北卑的那位姓林的年轻人全家被杀,府弟被烧毁?如果你能当即立断,龙舟会一结束就将那些异族人缉拿囚禁,岂能发生这等令人痛惜之事?经过这件事,中州老百姓会怎么想,难道会凭添对朝庭的忠诚吗?”
“王爷责备的对,是下官虑事不周,办事有欠妥当……”
“好了!今天我们要议的是迁都之事,王叔你还是说正题吧。”纯宗皇帝有些不耐的将南宫峻的话打断,“至于中州龙舟大会……”纯宗皇帝说到这,声音突转严厉:“南宫峻!”
“臣……在……”南宫峻声音有些发颤。
“联派你去主持中州龙舟大会,居然闹出这么大的乱子,你难辞其咎,罚俸三年,以儆效侑。”板子重重抬起,又轻轻放下。
“谢主龙恩!”南宫峻吃力的俯爬下长短相近的身躯,叩首谢恩。
太和殿上君臣看着南宫峻如蚕蛹般慢慢收缩伸张,虽然这场面不是第一次看见,但还是有些忍俊不禁,一时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开始有些松动。
“陛下,中州龙舟会发生的一切足以说明东狄、北卑已发觉我们有迁都的迹象,并开始着手布置应对。据可靠消息,我们南部的邻居天南女王已派人潜入中州;更令人吃惊是有人在昌州发现了西戎国师宗喀达汗的身影,据说其陪同之人很象是被西北部族尊为天神的巴松错;就连我们的东海王郎碧空也不甘寂寞,有传闻说李天涯就是他的徒弟,虽然传言不足信,但想来不是空穴来风;他的掌上明珠,东海一燕海艳菲前些时日在中州惊鸿一现,不久后便无影无踪,所为何来,可以想见。这一切的一切说明了什么,山雨欲来风满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