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一家小酒馆里喝了个酩酊大醉,出得店来,天已经完全黑了。好歹他还记得回宾馆的方向,就跌跌撞撞往回走。途中他路过一处建筑工地,整条小巷都坑坑洼洼,黑灯瞎火,行人很少。
正在这时,两条黑影儿突然从暗处扑了出来,一人抓住狄庆槐的一只手,将他死死压在墙上。紧接着,一把尖刀对准了他的喉咙:
“不准喊!敢哼一声,要你的命!”
狄庆槐醉得厉害,竟丝毫没有害怕:“谁要我的命?好,要就拿去吧,拿去!”他瘫软的身体直往下沉,一个汉子提住他,另一个搜遍他全身,将他的钱包和所有零钱全搜走了。然后那汉子一松手,狄庆槐便顺着墙根滑到了地上,随后这两人若无其事地扬长而去。
当他醒来时,却现自己已经躺在他住的那家宾馆自己套间的床上了。昨晚生的事像一场噩梦,他怎么也想不起来了。下楼去吃早餐时一问大堂经理,这才知道他被人打劫了,天快亮时才被目击者报告11o巡警,看到他身上的房卡,由巡警将他送回宾馆来的。这事儿连巡警都有些奇怪,抢劫者没有伤他一根毫毛,而且特意留下了他身上的宾馆房号牌……
“要没这牌子,你该去的就是盲流收容所了。”大堂经理笑着说,“以后别喝那么多了……警官说你被抢的钱物要是找到了,他们马上会通知你的。”
狄庆槐下意识地摸摸空空如也的口袋,突然紧张起来:“先生,麻烦你帮我查一查,我预付的房费还剩多少……”一夜之间变成一文不名的穷光蛋,他简直要昏过去了。
大堂经理很快回来了,一副很抱歉的样子:“狄先生,实在对不起,总服务台说您预付的房租刚好今天已经住满,如果您还需要继续使用这套客房,请在中午十二点以前,去补办手续交房费……”
狄庆槐木然地点点头,再没力气从餐桌前站起来。
午后他拖拽着行李箱,重新出现在东亚公司门口时,整个人已是一副即将崩溃了的模样。他刚推开门,里面就闪出一条汉子,拦住了他,凶狠地吼道:“喂!你走错路了,这里不是旅馆。”
狄庆槐一言不地硬要往里闯,那汉子不客气地将他推出门去,行李箱也被扔到街上,大门重又关上了。
狄庆槐将自己的行李捡回来,然后,在公司门口的街沿上坐了下来。
他就那么坐着,神情异样地平静。
天已经黑了。亮着车灯的无数汽车,流星般地飞驰而过。
一艘挂满了彩灯的轮船鸣着汽笛,梦一般在黄浦江面上缓缓游动。
当太阳再次照到这条冷清而陈旧的街道上时,东亚公司楼上的窗户里,露出了张福林向外张望的脸。他朝下望去,脸上的肌肉不禁轻微颤抖了一下。
狄庆槐依然坐在对面的街沿上。他抱着行李,头伏在胳膊肘里一动不动。这一夜,他竟然就是在这大街上坐过的!
张老板无可奈何地暗自叹道:这乡下佬真是顽固得可怕,可怕!他离开窗户,快步走到办公桌前,坐下,拉开抽屉,拿出一个钱包,还有用报纸包着的不少零散的钞票。
突然他眼睛一亮,在一张五十元的钞票上,现了一组数字。他好奇地照着光看着,现那竟是自己家里的电话号码。他终于想起什么来,笑了,连声叫道:“阿毛,你来!”
黄秘书应声进来了,问张总什么事。张福林对窗口努努嘴:“那个乡下人真是顽强,他要真这么死缠烂磨,阿拉还是吃不消。好吧,是帮他一把的时候了。”
黄阿毛不解地看着他,张福林说:“我要给他买张车票,再送他一笔路费,用我的车送他到车站,让他老老实实地回家去。”
他把钱包和钱整理好,特意将那张写着电话号码的钞票,放在面上。然后推到秘书黄阿毛面前:“去办吧,然后请他上来。”
黄阿毛看着写了数字的钞票,十分吃惊地说:“老板,你这不是自找……?”
张福林打断他:“只管照我说的做!”
然而狄庆槐根本不领这个情,黄秘书刚把车票送到他手上,就被他撕了个粉碎,张老板康慨馈赠的那一大笔“路费”,他没有拒绝,也无法拒绝。这笔钱相当于他这个堂堂厂长一年的工资,张老板的用意不言自明。他小心翼翼地将钱揣进衣袋,冷笑着对那姓黄的家伙说:“想用这个就堵上我的嘴?没门儿!回去告诉你的老板,我是铁了心跟你们斗到底啦!”说罢,他扛起行李箱,跌跌撞撞地走了。
天无绝人之路,如果不是弟弟庆祥及时来电话,让他去找姑父徐世坤,狄庆槐根本无法再呆下去。姑父的家是西郊富人区一座独门独院的豪宅,狄庆槐好不容易找到这里时,天已经黑了。按响门铃,出来一个老保姆开了雕花铁栅栏,他被引上楼去,现一个满脸沧桑的小老头儿已经在门口迎接他了。
这就是姑父徐世坤。原来家里早跟姑父通了电话,老头儿这几天一直等着他呢。
姑父年近七十了,原先也是狄家湾人,但十来岁就来上海,在珠宝行学生意,后来又在证券交易所混;听父亲说,姑父是个生意精,临解放时在上海滩已经是小有名气的暴户了,解放后娶了来上海念中学的他姑姑。
他本来好好地在一家公私合营手表眼镜店当小职员,一九五九年搞运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