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风一声大过一声,白梅的枝叶不断发出沙沙的声音,猛烈地拍打着窗棂,仿佛有人马上就要闯进来。
“殿下莫非还有什么难言之隐?”太子妃的耳上戴着长长的碧玉耳坠,几乎把她的半边脸都映出淡淡的绿光。
太子抬头看了一眼容色端庄的太子妃,自从谢瑜死后,太子倒是对正妃亲近了几分。毕竟那些不过是一时宠爱的小妾,只有太子妃才是他荣辱与共的妻子。
“这事我只向你说起,切不可向外提起,明白了吗?”
太子妃难得见太子神色如此郑重,浓晕的眼睫眨了眨,语气格外认真:“太子放心,您的秘密我怎敢泄露出去。”
高燃的红烛仿佛带着一层寂静的火焰,在太子的眼底熊熊燃烧,转瞬却又恢复成一派空寂的色彩,仿佛他的神志已经飞出了屋子,不知飘向了何处,而他的声音也显得格外幽深:“记得那一年,我在皇祖母的宫中玩耍,失手打碎了一只她最心爱的玉瓶,恰好听闻外面有脚步声,我心中很是害怕,于是便悄悄地藏了起来。当我藏在塌下之后,才发现是皇祖母和父皇进来了。当时他们谈了很久的话,很多都模糊了,只记得皇祖母问父皇说,你何以能得天下?父皇说,这是因为祖宗和太后的恩德与福音。我原本昏昏欲睡,只觉无趣,可皇祖母却反驳他说,你能够得天下,只是由于德馨太子将皇位让给了你。若非是他死的早,皇位岂能到你手中?”
太子妃闻言不由眼皮一跳,她没有想到太子竟然会将过去的一切记得这样清晰,德馨太子是曾经的储君,纵然他文武双全,众望所归,却因为身体孱弱,还是在没即位之前就去世了,所以这皇位才能轮得到当今圣上。按照这样来说,皇太后的话半点没错。
太子眼底像是浮了一层薄冰,语气也染了寒气:“后来父皇便连连称是,紧接着太后又说要父皇吸取教训,并且要将皇位归还给德馨太子的儿子。”
这话一说,仿若有一把银刀子猛然刺入心扉,太子妃立刻站了起来,面上的血色一下子褪得干干净净,失声道:“殿下!”
太子眉头似是不经意地微微抽搐了一下,慢慢把面孔转向了她,面色在红烛的映照下光影明灭,阴晴不定:“太子妃害怕了?”
太子妃只觉得满身华服珠钿不停地向下沉去,明明使劲了力气站着,却总是克制不住整个身体都在抖动,五脏六腑仿佛被一只铁手紧紧攥住,让她几乎透不过气来,竟然有这种事,天底下竟然有这样的事!
太子脸上的神色淡淡的,眼底的幽暗含着无尽的恼恨:“如果害怕,就不必听下去了。”
“殿下,我不怕。”太子妃强行压住体内骤然升起的冰寒之气,咬着一口银牙,僵冷的手指却抚在自己心口,竭力克制住身体的颤抖。
太子轻轻地笑了,神色中似有一丝淡漠的嘲讽:“父皇说德馨太子并未留下子嗣,如何继承皇位?皇祖母反问他,若有朝一日德馨太子的儿子回来了,他又当如何,可会诛杀对方,永绝后患。父皇说——”
“陛下说什么?”太子妃的红唇微微抖着,张张合合,发出的声音却细如蚊蚋。
“朕接人之位,再要杀人之子,朕不忍心。”太子眼眸中暗流汹涌,寒气浸透了眉梢眼角,手指下意识地握紧了椅柄,隐隐可见指节发青,似要生生捏碎一般。
太子妃的心瞬间沉了下去,所有人都说皇帝谋杀了自己的兄长,恐怕连皇太后心中也是这样认为,所以才会有此一问。这么多年来这个问题从来没有人敢问,更加没有人敢提,太子殿下今日却是毫不犹豫地全都说出了口,让她一时心惊胆战之余竟没有立刻回答。
“殿下,成者王侯败者寇,不管这皇位是名正言顺的继承,还是从别人手里篡夺而来,天下人都已经认他为主,而且子承父业天经地义,既然如此,殿下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哈,从前我当然没什么好担心的,可到了今日我才发现还有一颗毒瘤,日日夜夜烧着我的心!当年的德馨太子,也就是我的皇伯父,他一连生了三个儿子却都不幸夭折,所以我以为皇祖母的话只是为了告诫父亲,珍惜皇位得来不易。可是后来我才发现,原来皇伯父当年还有一个遗腹子。”
“是如今的醇亲王——”太子妃顿时明白过来,然而话一出口就自觉失言,赶紧将剩下的话全都咽了回去。
太子轻轻点了点头:“不错,从前秦思想要借我之手除去谢家,我便顺水推舟向父皇建言,反倒遭到冷遇,那时候我才开始怀疑谢家有特别之处。经过我的仔细调查,才发现那个遗腹子一直以谢连城的身份生活在谢家,被当成商人的儿子抚养长大。原本我看他并不涉足政事,父皇也不允许我动他,所以预备等上一段时间再除掉这个毒瘤,可后来发现独孤连城一直在暗中调查太子府,他的身边也聚集着一些秘密势力……所以我派了一批刺客想要杀了他,却没有想到他福大命大居然逃过一劫,甚至主动进宫见驾。父皇看到他愿意抛弃商人之子的身份,自然十分高兴,便立刻给了他醇亲王的封号,还将京城最豪华的府邸赐给了他。”
太子妃隐隐压抑着心头的凉意,语气却是极尽温柔:“殿下,您如今已经是储君了,陛下不会因为当初的一句戏言——”
“不是戏言!”太子突然打断了她。
太子妃一愣:“您是说——”
太子眉端渐渐舒展开来,仿佛漫不经心:“明天独孤连城就会来到太子府,希望你可以好好招待他。”
太子妃隐约明白了什么,漆黑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太子虽然文武双全,却是个心胸狭窄的人,尤其不能容忍任何人对他皇位的觊觎。他对待自己的亲兄弟尚且无比提防,更何况是醇亲王——趁着对方羽翼未丰的时候先想方设法除掉,这是最稳妥的办法。
太子妃轻轻叹息了一声:“杀是不仁,不杀是不智,殿下不能杀也不能不杀,实在是个两难的局面。”
“不仁不义,总好过留下祸根!”太子话锋一转,声音像冰砖一样,一字一句的砸了过来,掷地有声。
庆王府,一大清早便落了一场薄雪,雪花缱绻而落,犹如一簇一簇的情丝,缓缓落入碧青的湖水中,泛起淡淡涟漪,却又很快一圈圈散开去,再也了无痕迹。红梅在窗外怒放,幽幽的冷香扑面而来,赤红的花瓣如同云彩一般舒展开来,越发衬得叶子浓密青翠。
站在窗前的江小楼转过头来,耳畔的明月珰轻轻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了一下:“你说什么,他真的去了太子府?”
楚汉垂眸,回禀道:“是,公子去了太子府。”
江小楼不由自主地皱起眉头,她在屋中下意识走了几步,却又重新坐回桌前,手中捧起一本书,刚刚翻了两页,啪地一声又反叩在桌上,似乎有些心神不定的模样。
楚汉犹豫地道:“小姐,是不是担心公子——”
江小楼叹息一声,道:“太子心胸之窄非一般人所及,我早已告诫过他想方设法推掉这场局,他却偏偏不肯,真是固执得很。”
“小姐,若今日公子不去赴约,从今以后就再也别想在皇室立足,人人都会认为他是个胆怯之人,甚至连一场寻常的宴会都不敢参加。”楚汉是个男子,他可以理解谢连城必须赴约的理由,“更何况,太子毕竟是一国储君,他应当不会公然对公子动手,留下把柄给后世。”
江小楼一时愕然地望着楚汉,旋即却轻笑起来:“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当今陛下已经登基为帝,哪怕他的儿子是个傻瓜,也是堂堂正正的太子,会被人如同月亮一般高高捧起。从成为皇帝的那一刻起,他的一切错误都将被抹杀,他将没有任何过失,也不会有任何人敢于指责他,所有的人都必须俯首臣称,三跪九叩。诱惑如此之大,任何人都会不惜一切代价的,就如当今的陛下——”
江小楼无法忘记那场刺杀,更加无法忘记独孤连城所受的伤,所以她敢肯定太子今天一定会有所行动。她细细思索了片刻,突然举步想外走去。
“小姐,您去哪儿啊?”小蝶吃了一惊。
江小楼头也不回地道:“今天晌午皇后娘娘约了庆王妃饮茶,我也会陪着王妃入宫。”
“小姐,您不是说不去么,王妃都要出发了,现在准备哪里来得及?”小蝶追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