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出了门,酒气被暖风一熏,醉意又多了两分,唯恐被人瞧见不敢坐了轿子,心中不免有两分酸涩,若是没黎芮与贾代善的过节,如今去许家门上还不怎样;偏黎芮昔年被贬去西北的事与贾代善不无关系……勉强拿着如今贾琏与许家人要好的事安慰自己许家人不记旧仇,一路忐忐忑忑地绕着小巷子到了许家角门上,命小厮去门上报了自家姓名。
门上人虽没见帖子,但唯恐了耽误了里头人的事,就进了门,叫二门上的小厮去说给许之安听。
二门上的小厮赶紧去后面花园子里寻许之安等人,顺着花园中的游廊、小径,一路穿花拂柳过廊度桥,才望见一片美人蕉正开得茂盛的芭蕉坞里,许之安带着一群青年烹茶喂白鹤,忙挨过去,将林如海坐着女轿不曾递上帖子就登门的话在许之安耳边说了一说。
许之安原与林家无甚交情,就道:“叫林老爷回去吧,这事我也不能帮他拿了主意。”眼瞅着贾琏与黎碧舟几个叽叽咕咕,挥手叫小厮不动声色地去了,又笑着看向围在长案后的众人,“你们几个想算计我什么呢?”
“他们想拿了您老人家的诗集添了标点印出来。”柳湘莲还是对标点不感兴趣,不等贾琏、黎碧舟、袁靖风等好生劝说许之安,便先点破了。
“这小子嘴也太快了一些。”许玉珩嗤笑一声,沏了好茶,亲自捧着送到许之安手边矮几上,“第一本有标点的书,印了婉婷丫头的《茶经》,叫她得意得不行,时时称赞琏哥儿是个不以男女有别看轻人的,更是以‘碧汀’二字为号自称是碧舟女弟,哄得青珩几个也闹着要印写着她们雅号的书,个个四弟四哥地喊琏哥儿。我们千辛万苦弄出来的标点,成了她们女儿家玩笑的玩意了。因此这第二本书,就该印了老太爷的诗集,弄上几千几万本。老太爷的诗集,谁不抢着要?传扬开了,那标点才会越发地深入人心。”
许之安抿了一口清茶,望见前面水上几只白鸟争抢鱼儿在水面上的扑腾,拿着手指向贾琏,“这馊主意一准是他想出来的。”
贾琏这会子与袁靖风、黎碧舟、许玉玚、柳湘莲站在一张摆满了文房四宝、当季鲜果、八股文章的大方桌后,见许之安指着他,忙道:“实在冤枉,我只说该印制一些脍炙人口的小册子,或者印制一些人人争相传送的诗集,这么着才会人人都知道标点是什么,万万没想到三哥一开口就提起老太爷来。”
许玉珩也点头道:“他才跟着葛先生学韵脚,哪里知道老太爷会作诗?”
清风拂面,许之安也不纠结这事,只拿着洒金大扇在许玉珩头上一敲,“仔细去印,若印的不好,我便罚你亲自抄写一百遍。”又回想许玉珩的话,眼皮子一跳再跳,心道这还了得,他们家的女孩子原本读书多一些杂一些,胆量就比别人家的女孩子大许多,个个恨不得做了男儿或出去闯荡走遍千山万水或著书立传名扬四海,贾琏这一招,可算是将她们个个讨好了,那碧汀二字,又不露闺名,又叫她们暗地里虚荣不已。沉吟许久,只觉该叫贾琏明白他要娶的是哪个,不然由着他这么在许家里头漫天撒网祸害了他们许家满门的女儿那可不好,于是对贾琏道:“你小子马屁拍到马腿上去了。”
黎碧舟等人不解,贾琏一怔,离开方桌站到许之安跟前听他训话。
许之安挥手令许玉珩退下,低声道:“好个聪明人,怎这会子又糊涂了?张家人如何好为李家的花朵儿自作主张?”
贾琏一愣,心知许之安在说他口中的亲事指的不是黎婉婷,脑海里立时浮现出许玉珩、许玉玚的音容笑貌,琢磨着许家姊妹模样儿定然也不差;又暗自懊恼,只觉像许之安这样的人,万万不会似王夫人那般,成日里胡点别人家孩子的鸳鸯谱。
“若叫我再瞧见你这么花样百出地祸害人……”
“下不为例,晚辈再也不敢了。”贾琏忙垂手答应着,心叹这许之安是老成精了,果然这年头勾、搭大家闺秀简直比勾、引皇帝还难,他想跟未来的妻子联络感情,怕是不能了。
☆、第56章借刀杀人
贾琏心中颇有些遗憾,盲婚哑嫁的,初次见面就要步入洞房,实在是有些勉强他。
清风徐来,芙蕖清香弥漫开来。
贾琏须臾就不再纠结此事,重新回了原处站着,听许之安讲解了一会子《中庸》,又听黎碧舟、袁靖风讲解八股文章,随后正事说完了,又看那许玉玚嘲讽起家中姊妹不自量力要出书的话来。
“那些是闺阁女儿做出来的,印出来,流传出去,这成何体统?不说文章好坏,叫人家以为这女儿太过爱出风头却也不好。婉婷表姐点下的几个标点流传出去也就罢了,诗词万万不能这样。”许玉玚背着一只手,老气横秋地望向许之安,似乎在等着许之安附和。
贾琏拿捏着分寸沉默以对,待见许之安在看他,似乎也在批驳他印出《茶经》是件十分鲁莽的事,笑道:“也不能以偏概全,前朝不也有女子的诗词传出去的。”
“可那些女子中没几个是正经人。”许玉玚嗤笑一声,黎碧舟、袁靖风点了点头,似乎十分赞同。
独有许玉珩约莫明白许之安要招贾琏为女婿的事,暗暗扯了扯他的衣襟,叫他少说两句。
贾琏偏不肯在这会子住口,毕竟,既然知道了许家女儿个个都想出书立传,他若附和了许玉玚,岂不像是在挑剔许家女儿不安分?于是轻轻摇着纸扇道:“你这话就是因噎废食了。我虽也是男儿,如今却少不得要冒着得罪老太爷并诸位兄弟的大罪说上一句。如今的男儿是一代不如一代了,我见史册里的男儿尚且知道掌管家务,如今的男儿却只知道在外头胡吃海喝、斗鸡走狗,回到家里,连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的话都忘了,家务、儿女一概撒手交给女人,一年里不过过问两三句。便是有所谓‘出息’的,也不过是一门心思读书、钻研仕途罢了,问他家里有多少积蓄有多少花销多少人丁,定然是一问三摇头。饶是如此,儿女若不出息,又唧唧歪歪地说些什么长于妇人之手的话。一面撒手将儿女交给女人,一面却又约束着不许女人上进,这么着,膝下的儿孙能一代比一代出息,那可真是老天保佑了。便是少数几个嚷嚷着娶妻当娶贤的,那贤的又是怎样的呢?三从四德守着针黹女红做着,这就是所谓的贤了,可这也只是教导出下一代‘贤良’女儿罢了,那男儿呢?诸位若觉我这话不中听,且仔细想一想,距今多少代没出过圣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