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用了“艳”这个词。
吃花,当然是雅事。
只记得小时候吃过榆钱儿,我外婆把采来的榆钱儿放进玉米面里,鲜嫩的香,我却不喜欢吃。现在想吃,来不及了——一是少有榆钱,二是外婆去世了。吃花在《红楼梦》里到处都是,但凡是花好似都能吃似的,但桂花是凡间的民意,随便谁都能摘了,放在新沏的龙井茶里,这样的茶,真是细软温玉,如果喝普洱或大红泡,放几小朵桂花,那碗是宣德年间青花瓷,想起就生动得心跳,仿佛一个好男人配了一个温婉好女人……
桂,有一种清幽。
不惊扰人的——姿态实在很低调,可是,香气也实在太灵动。
你意识到满城桂花香时,它已经准备退场了。
喜欢在桂树下发呆,就着一树桂花的香,感觉很牢靠,桂是最贴心的那个女人吗,知冷知暖的,不招惹是非,安静地待着。开的时候,稍微的抒情就是它的香气了,至于花容,一点也不妖娆,那清淡的样子,十分配得上“桂”这个安静的字。
“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这是写桂的里面我最喜欢的句子,王维的诗一如他的人,清幽得很。让他写牡丹,永远写不出那种跋扈和霹雳吧,国色天香的东西,写不好就是流俗,如同穿金戴银,没那个贵气,还是朴素一些的好。如果给桂太多粉饰,不是夜静春山空,桂就成了最俗气的女子,哪怕着一身最素的白衣,亦是脱不了凡俗的眼风。
山风吹尽桂花枝时,就总想约个人去杭州闻一次桂花,呆坐在灵隐寺里,看李叔同修炼过的小屋前,亦有一棵桂,开得很素淡。但香气飘逸得很,桂花有稀有浓,少年时会贪恋桂的浓,现在,我喜欢素淡一些的,人生最后删繁就简,赏心不过两三枝,那么多的桂,开给谁看呢?
李商隐也写桂,远不如别的诗写得好,“榆荚散来星斗转,桂花寻去月轮移。人间桑海朝朝变,莫遣佳期更后期”,桂花寂寂,只用芳香来袭人,说到底,它还是小家碧玉。
友从南方寄来一包干桂花,说可以放在屋里,有暗香。
果然是暗香。
特别是天冷的时候,冷香袭人。闻起来有些许的腻——香的东西就是这样,挤在一起就腻了,不似梅,梅的冷香不腻,有种孤单,而桂,实在是过分的热情,它的香是过分的,实在的,根本不容你多想,扑面而来。
就像一个略笨的乡下女子,无端地把自己的爱全给了一个人,却让人嫌弃着说:“哎,你怎么这么笨呀,这个奶昔是不能这样吃的……”桂,实在还有乡气,不洋气,入得画来,即使画得再好,品也不高,格,只能是赏之,绝不是动心到*想霸占了的,可是,因为如此,也就妥当得很,它本来无意苦争什么,宁肯在秋天媚这把晚凉,也要香它一城的风动,于一朵花儿而言,还求什么呢?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植物篇(6)
已经,已经很好了呀。
花 事
一、牡丹
我当然不喜欢牡丹。太壮丽的东西总是与我有深度的隔阂感。
何况它真的是富贵样子。一副正房太太的雍容和大度。一副不冷艳又花团锦簇的样子。牡丹的态度真从容呀,一点不紧张,一点不羞涩,一副见过世面的壮阔。
我对它的态度显然是冷落的,清寂的。不冷不热的。就像有些人,我天生不喜欢她,她再热情,也激不起我的涟漪。我仍然选择疏离。
春天,去洛阳看过牡丹。
成片成片的,大壮丽。颇为壮阔,我却了无情趣。看看就走了。不拍照,不留影,好像与我没有干系,成片的东西总是会让我产生倦意。
杨玉环是牡丹,唐代也是牡丹。那样大气而夺目的壮丽,它的高挺和美丽都不是我所偏爱的那种。我喜欢略带伤感气质的花朵,比如蔷薇,比如樱花,或者说,芭蕉。我对于它们的态度更加宽容和放纵。
但我迷恋唐代。唐代是中国的牡丹花。从前有一个乐队叫唐朝乐队,疯狂得很,都接近一米九的身高,长头发,后来,一个人死了。有人写他说“牡丹凋了”。牡丹贵气太重。不懒散,总端着,像一个没有秘密的人,华丽的表演给人看,而你一眼就能洞穿它,其实它没有任何的意味。
到底有意味的东西才是有味道的。
它开得太倾倒了,太热情了,让人无法招架。一个女人的爱情似的,太热情,会把男人吓跑的……爱情最好的状态是什么?箭在弦上,将发未发。男女之间,知道彼此喜欢,不点透,最玄妙。说出来,脚踏实地了,一览无余了,立刻了无意味。而牡丹,连一点暧昧都没有,从容地成为一个人的妻,明媒正娶,一开到老。
也许我心里总是阴暗的,对于这种太隆重开花的牡丹总是怀有着敌意。更或者,我根本不是牡丹这种人。那些大的、隆重的、太过美丽的东西我从心底拒绝,就像拒绝泰山。汪曾祺说,“我害怕大的东西。”我认同这句话。牡丹,它太壮大,有种欺人太甚的感觉,它意气风发斗志昂扬,其实我更喜欢那种懒散的,小私的,闲来无事的感觉,牡丹,不符合我的胃口。
但牡丹忽然就来到我面前。
有一友人,她说,我送你什么呢?你看,过春节了。
我正犹豫,她就说,我买了两盆牡丹,送你吧。
彼时,她在山东,在离荷泽极近的城市,这是冬天,她把两大盆牡丹送到长途汽车站,然后千求万求才给我装到大巴车上——当然是后备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