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蓉是不想女儿嫁得太过草率,但宋时婚礼繁琐复杂,男方是蒙古人归家之路路途遥远,只能在桃花岛办过喜事,又不能大宴宾客,她只能给女儿置办了一整套最为华丽漂亮的嫁衣,并准备了整整好几箱的嫁妆。
此时给女儿上妆的她更是怔怔落下泪来。
郭芙刚生下时那么小小的身体,一天天长大,那么几年不在自己身边,刚刚回来就要出嫁了。
她舍不得。
郭芙转过头去看向黄蓉,笑道,“娘,你不要哭啦,你一哭我也要哭,这一哭,妆就花了。”
黄蓉抹了抹泪,轻轻在她耳边道,“你爹爹执意要把你嫁到那么远去,娘却不想那么多,芙儿,若是他待你不好你便回来,放心,不要怕你爹爹,有娘在。”
郭芙心中一震,她看向母亲,心中涌起暖意,她知道古代女子出嫁意味着什么,更知道黄蓉这话有多么的离经叛道,但她就这么对她说出来了,她微笑道,“好。”
黄蓉一笑,替她梳发。
窗外的晨光透了进来,鸟雀之声清脆悦耳。
她恍惚间觉得这是一场梦境。镜中的女子的乌发丽颜,眉目如画、红唇嫣然。
陌生却又熟悉。
她垂下长长眼睫看向自己交叠放在一起的纤长十指,忽然就忍不住漫上来的泪意。
她不知道为什么哭。
许是想起了前世的那个她,没有这么美丽,寂寞又空虚的她,想起曾经的冷漠与苦痛,悲伤与泪水,成功时的无人分享。想起曾经差点披上嫁衣却终究曲终人散的凄凉与漠然,想起那个她——
已经不在了,也许都没有人在乎,不会有人为她哭泣。
她已经成了郭芙,她已经快要出嫁,似乎猛然间醒过来,原来她已经不是她。
泪水迷蒙,一滴滴落在红艳的嫁衣上。
以为早已忘却的事情,原来却还记在心间。
黄蓉一言不发地予她梳发,眼中泪水簌簌而下。
母女两人皆不言不语,只无声落泪,程英在一旁也是红了眼眶,她边用帕子予郭芙拭泪,边低声温柔劝慰,只当郭芙因那离愁别绪而哭。
她的发长而柔软,漆黑如墨。黄蓉一下一下梳着,本该说的那些话一句都说不出口。替女儿细细挽起头发,插上金钗别上发饰,温柔替她抹去眼泪,柔声道,“芙儿,如今你要出嫁,好歹也是嫁的你喜欢之人,这是娘最终同意这桩婚事的缘由,即便是嫁了,你仍是我的女儿,谁也欺负不了你去。西域路途遥远,你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回来,”说到此处她的眼圈又是一红,“但是芙儿,你要答应娘,几年内必要回来一次,看看娘,也让娘知道——你过得如何。”
郭芙点点头,微笑道,“娘,放心吧,我自小就知道如何照顾自己,绝不会吃了亏去。”
黄蓉闻言一笑,“是啊,自小就是个鬼灵精,必不会让娘担心的。”她怜惜地看着女儿,虽如今有了郭襄与郭樊,但她最疼爱的仍是这个第一个孩子,这个大女儿一直最是挂在她的心上,“你自小懂事,旁的娘也不多说了,只是要照顾好自己。”
郭芙应下,黄蓉这才给她补过妆,替她盖上盖头遮住女儿明艳照人的脸庞。
“吱呀”一声,却是小龙女推门进来,今日郭芙大喜,不宜着白,她一身水红衣衫,却是让平日里苍白的面容染上了几分红晕,明眸皓齿,极为美丽。她的眼神纯净一如当初,好奇地看着郭芙此时身着嫁衣的模样。
这袭嫁衣极其精致,长摆宽襟,外套一件绣着金红色凤凰的褙子,袖子上窄下宽,裁剪线条极为美妙,下裙亦是上窄下宽,衬出郭芙优美的身形,更显修长窈窕。
小龙女上前扶起郭芙,郭芙握住她微凉的手,她欢喜道,“你今日真是好看。”她心思单纯,凡事不可对人言,只是觉得好看那说来就是好看。
郭芙盖头下的唇角微翘,只道,“他日你嫁给哥哥时,一定也是这般好看。”
小龙女微微红了脸,却是微有羞涩之意。
黄蓉一笑已是先出了门,留下程英与小龙女扶着郭芙缓缓走出。
大堂之内一片红色喜气,来的宾客虽不多,郭靖早已没了亲人,黄蓉这边父亲不知所踪,唯有陆家庄的陆冠英携一家来贺,朱子柳并武家兄弟三人,再有就是冯鼎初和特地赶来贺喜的冯昕轶,冯家老太太本也想亲自前来,但她实已接近油尽灯枯,冯家近日被她一通清扫,大权已基本落入冯昕轶手中,只待哪天归去罢了。
大堂之中冯鼎初端坐操琴,似是所有的花花公子都有这一门手艺,他擅琴擅乐,是以第一次见程英便被她的箫音震撼,懂乐之人自是知道乐由心生,单单那段箫音,他便似是知了那个少女所有的心声。
琴声幽幽,此堂内不似一般喜堂的热闹,只平添一分优雅。冯鼎初只随手弹来,却乐声清越,温婉柔和。
伯颜身着喜服站在堂中,平日里成熟稳重的少年今日里难得地现出一脸的局促来,似是手脚也不知道往哪里摆,才是第一次有了他这个年龄本该有的稚嫩拙劣。
冯鼎初扯着唇低声讥笑,“整天似个老头子一般人生又有什么趣味,却不知表妹何以喜欢这人,阴险深沉,不知心中在想些什么。”他这话说得极低,毕竟今日里那位是新郎官儿,实是不适合说这些不吉利的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