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着头的女孩并未回答,眼神却像是突然有了些光,盯着面前七彩缤纷的杯子里咕咚咕咚冒出的气泡,说出了今天第一句话:“这……是……什么?”
她的声音并不像许多十五六岁女孩一样悦耳动听,反而格外沙哑,像是粗粝的砂纸摩擦桌面,也像是被火燎过声带一般,每说一个字都显得吃力。
莲鹤动作一顿,几乎立刻联想到那具盔甲上大片的陈年斑驳。宛若在鲜血里泡过,每一寸都吸饱了血液,又随着岁月风干了成了乌褐色。
岳沉舟说过,这具盔甲的主人生前必定是被人折磨致死,死后执念不灭,覆于盔甲之上,最终化灵。
那么眼前的女孩……
她的心忍不住向下跌了跌,几乎控制不住喉咙间的哽咽,尽量自然温和地笑了笑:“你没见过这个?”
女孩呆呆望着她,像是被这笑容晃花了眼,随后摇了摇头。
莲鹤身上有一种好闻的,温热的香气,说不出的熟悉,就像……就像自己年幼时跟着母亲去花灯节上玩耍,隔着道窄窄的河,闻见对岸大户人家少爷小姐身上的香气一般。
只是没有哪一位小姐夫人,与眼前的女子这般好看。
莲鹤半蹲在桌边,用牙签挑出一块橙黄的凤梨,耐心地递到女孩的手里:“甜的,你应该会喜欢。”
女孩子看着伸到面前的温软细润的手,不知怎么的,再次发起了愣。
她张了张嘴,用沙哑的嗓子艰难地说:“春意……我叫,春意。春意盎然的春意。”
第60章春意(二)
“春意……真是个好听的名字。”
莲鹤的脸上露出笑意,视线在女孩干瘦的面容上扫过。才发现她虽看起来肤色黝黑,眼睛形状却分外流畅好看,又大又圆,会说话似的。眉骨和鼻梁是天朝女性少见的饱满笔挺,勾出勃发的英气。
女孩如今状态实在说不上好,若是好好收拾打扮一番,想必是个极为耐看的小美女。
“我叫莲鹤。悄悄告诉你,我的本体是个瓶子。”莲鹤伸手比划了一下,笑容温和,散发着十足的善意。
岳沉舟一看便知道她大约是放不下这同为古物化形的女孩了,虽说不满陈建国几次三番算计他们妖怪酒吧的人,却也知道跟着莲鹤一同生活,已经是这盔甲最好的出路。
何况……他还有事情要问她,得等某只老狐狸离开之后。
……真是欠了你们的!
算了算了,就当还了这份因果,从此也好光明正大继续辱骂异管委。
岳沉舟心下纠结了一番,垂下目光,修长的指尖在瓷白的杯垫上点了点——那里有方才不小心洒出的几滴茶水,食指在其中搅动片刻,便随意地在深色的桌面上滑动起来。
说也奇怪,那茶水不过两三滴,而他的指尖与桌面相触的那一刻,却仿佛自带绵延不断的水源,接二连三画下了好几个图案,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流畅,最后竟在桌面上连成了一片深浅不一的图形。
陈建国起初只是笑眯眯的看着,片刻后笑容逐渐凝在嘴角,眼神猛然一变,显而易见地深沉起来。
——他认出了岳沉舟画的东西。
那是天朝国土内最为重要的几条灵脉走势。
类似的地图,他曾在某国家级会议上见到过。这类灵脉在天朝古代曾被称之为龙脉,是一个国家的大气运所在,更是决定了这个国家灵能者素质高低的关键,在各种大布局上都极为重要。
据说为了准确绘制这张地图,隶属国安部的山海特别行动处花费数年时间,折损了不少优秀的异能者才终于完成大致勘探。然而泱泱大国,上下数千年,至今还有许多地方自成小境界,极难进入。
他岳沉舟怎么可能随手把灵脉脉络画出来?
陈建国心头巨震,再也挂不住平日的慈眉善目,推开身后的椅子站起身来,双手撑着桌面,细细去看这副以水绘制的地图,镜片反射光线,都遮不住目光中锐利的神色。
以他的级别,才只是模模糊糊被告知,几条灵脉中,有两处已作为国家资源采集地点,用作灵能产业链的开发。
这更是机密中的机密,一般人难以知晓。而岳沉舟绘制的图案之中,就有两处精准地打上了一个圆圈,显然不可能是巧合。
岳沉舟收回手来,心满意足地看着陈建国脸上掩饰不住的凝重神色,向后靠进沙发里,继续翘着他的二郎腿,拖鞋挂在脚尖,甩得一荡一荡。
欣赏够了,他才捏起放在小碟子里花生,指尖轻弹,几颗米白色圆滚滚的花生在他手下仿佛有了生命,弹射到桌面上的不同位置,也不乱滚,在那几处滴溜溜打着圈。
“你若是信我,回去之后,便在这几处多派些人手吧……”岳沉舟以手背撑着下巴,嘴角浮出一丝耐人寻味的笑容,“虽然你们的那些个天师与异能者都没什么能耐,但……有总比没有好。”
……毕竟这几处的灵脉若是有什么异动,伤及普通公民,最头疼的还不是你陈建国。与其到时候再来寻老子的晦气,还不如早些把话撂这儿,这么多费尽力气和国家资源选拔出来的玄术人才,要还是玩不过区区一个白暨,你异管委不如明天就换个招牌卖红薯。
岳沉舟揉了揉太阳穴,不冷不热地阖下眼皮,心道横竖自己也算仁至义尽,后面如何全看你们的造化,也不管他陈建国听还是不听,记没记清楚,抬手缓缓在湿漉漉的桌面抹过,把那些水渍汇成的图案全都抹了个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