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地方?”约书亚急切地问,“为什么把我绑在这里?你想干什么?”
“别吵,我正在启动冷冻睡眠程序。”凯斯特继续操纵那些古怪的仪器,“这是‘薄伽丘’号飞船,本来是我为自己准备的……”说着,他干笑了几声,“虽然知道我肯定用不着它,不过还是会抱着这种侥幸心理,希望在末日到来的时候能乘它逃走。”
他说的话约书亚一句也不明白。
“现在让‘但丁’号返航也不可能了,所以我让你乘它离开。”凯斯特继续道,“它的速度比不如‘但丁’号,不过也不会太慢,你可能会比乔尔乔内他们迟个一两百年到达殖民地……”
“我哪儿也不去!”约书亚大叫,周围的液体也随他震动起来,“我要留在地球!我要和你在一起!”
凯斯特转过身,走到培养槽前。“别胡闹,约书亚。”他双眉紧蹙,语气严肃,“你根本不知道我们留下来的人将会面对什么。我也不想让你跟我们一起去往无望的未来。”说着,他将一只手贴在玻璃上,“你还年轻,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你将来还会遇到许多人,还会发生许多事……你或许还会遇到一个喜欢的人,会跟那个人一起走完漫长的一生——但绝不是在这里,不是在地球。”
他收回手,后退了一步,“这就是永别了,我的兄弟。我们流着一样的血,请代替我活下去吧。”
他转过身,继续摆弄复杂的仪器。头顶的灯一盏盏熄灭,最后只剩下一个孤独的光源照射着凯斯特。冷冻睡眠程序已经启动了,当约书亚陷入沉睡后,薄伽丘号便会腾空而起,带着最后的地球遗民飞往无垠的太空。
然后,唯一的一盏灯也熄灭了。约书亚的世界沉入了黑暗中。
之后的事,约书亚记得不是很清楚了。在漫长的宇宙旅行里,他大部分时间处于睡眠状态,连梦都不会做,因为在极低的温度下,脑细胞都会停止工作。但是为了防止由于过久冷冻而对人体造成危害,所以系统每隔一段时间会唤醒他一次。这时候总有一个机械女声在耳边为他复诵他睡眠时飞船又航行了多少路程,花费了多少时间。
他第一次醒来的时候,机械女声告诉他,外界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二百三十年,但对于这艘飞船和船上唯一的乘客来说,不过才过了一个多月。光是这个事实就足够让约书亚崩溃了。在他睡眠的时候,竟然已经过了这么久,在那颗他永远也回不去的星球上,凯斯特或许早就过世了。他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他拼命挣扎,想脱离束缚,操纵飞船立刻返航,然而机械臂依然将他牢牢固定住。机械女声告诉他,除非飞船降落,否则他的束缚永远不会解开。
于是清醒的时间就变成了对于约书亚的永恒折磨。他只能瞪大眼睛凝视一无所有的黑暗,试图回想起童年那些充满光明和欢乐的记忆。他将旧事从记忆深处一件件翻出来,像一个神经质的老人翻旧相册一样,反复咀嚼回味。起初他还会因为那些温暖美好的回忆而伤感心痛,然而到了后来,因为反复回顾了太多次,那些记忆都褪去了它们应有的暖色,变得苍白枯燥,像一个个执着的幽灵一样对他纠缠不休,又像一双双鬼手,要将他拖入万劫不复的泥潭。
其中最可恨的要数关于凯斯特的回忆。约书亚在黑暗中一遍又一遍诅咒他无情冷酷的兄长,诅咒他将他送入这个恐怖的境地。但同时他也疯狂地想念着凯斯特,想念他温柔的笑靥和温暖的双手,想念他清朗的声音和清澈的双眸。在清醒的梦境中,约书亚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身在地球还是仍在宇宙中漂流。最后,清醒的时候变成了噩梦,冷冻睡眠反倒成了救赎。
他在天堂和地狱中反复来回,次数多到他自己都麻木了,如一具行尸走肉般活在苍白的记忆和黑暗的现实中。当他以为这最深的折磨永远不会结束的时候,飞船降落了。
这时他身上的时间只流逝了大约一年,而外界的时间已经过去了近两千年。飞船降落在一颗名叫便雅悯的星球上,位置大约是城市的郊外,一处布满了旧时代废墟和和长满荒草的垃圾的地方。
机械臂第一次松开了,淡红色的冷冻营养液退去,培养槽打开,四周的灯亮了起来,约书亚走出船舱,站在废墟的边缘,远处是一座歪斜的黑色城市,隐没在阴霾和烟雾中。漫长的噩梦后,他第一次呼吸到了空气——虽然这和地球上的空气成分不太一样,污浊不堪,带着一股淡淡的甜腥和恶臭,像混合了血液和腐尸的味道。
约书亚这时候才真正茫然起来。凯斯特要他到殖民地去,到未来去,可是他现在真的到了,又该做些什么呢?约书亚身上没有钱(如果这个未来世界还通行货币的话),和当地人语言不通(显然两千年后人类的语言发生了极大变化)。他有丰富的医疗知识,却不知该如何用它谋生。凯斯特没有为他考虑到这些,飞船上的那个机械女声则根本不会思考,所以约书亚只能想办法靠自己活下去。
一开始他过的非常艰难,行走在陌生的城市里,耳边充斥着陌生的语言,还有大量他不懂也不会用的机器。这座城市像一个倾颓的器械巨人,庞大而复杂,纵横幽深的大街小巷是他纠结的血管脉络,而里面流淌的无疑是濒死的、肮脏的血液。恐惧告诉约书亚,他必须学会保护自己,尤其是在这个充满了恶意的星球。
来到这个陌生世界的第三天,他靠打手势成功在一家破落的餐厅找了份洗盘子的工作,由于餐厅人手不够,他有时还得充当服务生。老板给的薪水很低,以银河标准币计算,仅够维持约书亚的日常开销。约书亚知道他现在最重要的不是赚钱,而是熟悉这个未来世界。很快他就学会了当地的语言,虽然夹杂着大量俚语和语法错误,但这无疑是当前殖民地通用的语言。语言是融入社会的第一步,约书亚这样告诉自己。
学会语言之后,他开始旁敲侧击向老板、同事和客人打探殖民地现在的状况。餐厅的客人都是些地痞流氓,偶尔还有前来寻觅客源的妓|女和毒贩。他们根本不会讨论什么国家大事,每天就围绕着哪个妞最正点和怎么干掉隔壁街区的某个无赖而喋喋不休。约书亚发现继续待在这里对他已经没有益处了,他盘算着离开这个闭塞之处,去一个更能和外界联系更紧密的地方。如果凯斯特说的没错,乔尔乔内他们早就到达殖民地了,他得想办法同他们联络上,或者至少找到他们的后人。
首先,他要有一笔足够的钱。餐厅的薪水不足以支持他旅行的费用,他又不能冒险动用停在郊外的飞船(他可不想被挂上个“来自两千年前的古人”牌子被送进博物馆里)。很快,他遇到了一个赚钱的机会。
当时他正把餐厅的垃圾送到后巷的垃圾桶里,接着一个穿黑衣的男人突然出现在了他身边。他带着墨镜,领子竖得高高的,遮住了大半张脸。剩下裸|露出来的皮肤则苍白得不似人类。
“嘿,小子。”男人的声音带着沙哑的嘶嘶声,像条吐着信子的毒蛇,“想赚笔钱吗?”
第八十八章
“嘿,小子。想赚笔钱吗?”
男人形迹可疑,但是在这个地方,有几个人是不可疑的呢?约书亚想也没想就回答“好”。之后他有片刻后悔,至少应该问清楚是怎么赚钱再答应。
男人戴着黑手套的手从口袋里伸出来,指尖捏着一支细小的瓶子,里面装着透明液体。在灰暗天幕和肮脏小巷的衬托下,那支瓶子就如同水晶般璀璨美丽。
“我要你替我去杀一个人。”男人抬了抬下巴,“有个叫休伊特的家伙,染着一头蓝色头发,耳朵上有三个耳环,他常常来这家餐馆吃饭。”
约书亚想了想,的确有这么个人,他是这片街区的老大。“你是要我去毒死他吗?”少年问。
男人咧开嘴,露出白森森的牙齿。“聪明的孩子。”他将瓶子放在约书亚掌心。瓶子很冰冷,约书亚却觉得其中好像有烈火在燃烧。
“只要干掉他一个就行了。”
“那钱呢?”约书亚问,“你给我多少钱?怎么给?”
男人伸出三根手指:“三千标准币,先付你一千,剩下的等事成之后再付。如果休伊特的确死了,我会知道的,那时候我就来找你。”
三千标准币,按一般标准来看其实并不多,但这样就可以买一条人命。对于现在一无所有的约书亚来说,这就是可以解燃眉之急的巨款。他点点头,表示答应这交易。男人再次露出可怖的笑容,从口袋里掏出一枚信封,扔在地上。
“祝你好运,聪明的男孩。”他转身消失在布满污渍和垃圾的小巷中。
约书亚捡起信封,打开后发现里面有一枚晶片,这年头已经不流行纸币了。他把晶片和装毒药的瓶子一起放进口袋里,回到餐馆厨房。
这天晚上,休伊特和他的狐朋狗友们像往常一样来餐馆闹腾。他有了新女人,于是带来向大家炫耀。那是个高傲又漂亮的妓|女,浓妆艳抹,身上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