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杉是第一次来上京,年纪小,遇事没那么沉着,这会因为事情已了,心中松快很多,絮絮叨叨地说着一想来就后怕的事。
戚栖桐默默听着,捧着杯热水,手心被烫得刺痛才落了眸子。
他让水杯窝在腿上的毯子里,瘫着一双手心微红的手,很轻易就瞟到左手手腕上的淤青。
叶家那小子手劲真是大,戚栖桐转转手腕还能感受到微微酸胀感。
他想着,叶瑾大将军是个极其刚正不阿的人,养出的儿子即便不是非凡之辈,也绝不会是侯府公子那样的鼠辈,叶清弋怎么也不会同他混在一块才对,怎么会对这案子这样上心?
昨日在檐下叶清弋捉住他的手,眼中的痛心真教人不安,这是在惋惜侯府公子的死吧?除此之外,戚栖桐也想不出别的。
还有些恨意,叶清弋眼中的恨意并不炽烈如火,彼时戚栖桐撞进他眼中便怔了神。
苦,戚栖桐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觉得叶清弋的恨意是苦的,像是误食了苦枳,喝去多少碗水都除不尽,他很有些怕的。
“池杉,把门关上吧,我想睡会。”
池杉还没应,门外便响起一道暗含怒意的讽刺:“长平君还能安心睡下么?”
戚栖桐抖了一下,腿上的热水洒了些许出来,他顾不上拿走水杯,先去吩咐池杉退下。
池杉犹豫着。
“退下!”
戚栖桐难得厉色一回,池杉遵命下去了,没关门,门是不速之客关的,与方才的斥责声不同,他关门时举动却轻,借着关门的时机,他将怒气全都压了下去。
戚栖桐偏开头:“大学士政务繁忙,就不必亲自过来拜见了。”
他的脸色还是不好,想是落水一回损耗极大,看着他的病容,季亭不由地放缓了声音:“桐儿,风寒可好些了?”
听他唤得如往日一般,戚栖桐藏在袖中的手悄悄地捏紧了,“若你真的关心我,也不会这时候才来看我。”
他抬起头来,讥笑道:“你是来兴师问罪吧?”
季亭站着,与他隔着一个炭盆,烧红的火光让他强压怒气的脸有些扭曲,他也不忍了,低声斥道:
“你太胡闹了,你以为你翻出丹阳县的案子,就能逼得二皇子放过命案吗?你可知昨日便有人递上一份嫌疑人名单,你以为你做得万无一失?如果不是我出手,这案子能这么快就结案?只怕你这屋子要被翻个底朝天!”
戚栖桐冷笑着:“那又怎么样?是他该死。”
季亭冷哼一声:“他该死?坊间有关那侯府死者的流言是你放出来的吧?他是无恶不赦,可你长平君真的是为民除害?你也不过是为着自己的私心罢了,你是要报复忠义侯,你恨他压下你送进京来的灾情文书。”
被说中了,戚栖桐笑了,笑得畅快:“是,我是要报复忠义侯,他看不上边境小民的命,我也看不上他那儿子的命,我故意换下他的锦袍,我要他穿贱民才穿的破衣裳,我要每一个往井下探头的人,都认不出他是谁!这样才好,都认为贱民的命不值钱?那我就要他尝尝求助无门,力竭而死的滋味!”
季亭深深地看着他,像是看一个已经魔怔的可怜人,有些怜悯:“你进京的时候我就该想到……我应该早些阻止你。”
“阻止?”戚栖桐被激怒了,眯起眼睛,冷笑不迭:“阻止?季大学士要阻止我?你要阻止的是我么?是不知轻重的忠义侯!你当初为什么不去说他!”
季亭伸手想要扶住戚栖桐,但被甩开了,除了落地的毯子,还有水杯迸溅的声音,季亭下意识缩了手,叹气道:“桐儿,我早就跟你解释过了,我并不知你的折子被压了,若是你一早传信给我,有我在,便也不会发生后来的事了。”
“休提后来!”戚栖桐动了肝火,单薄的身子微微颤抖,“你眼里没有凉州,只有你的权势!我不要你假好心,我的仇我自己来报咳咳——”
看他咳得脸红气喘,季亭立刻绕过炭盆冲了过来,不顾他的反对,拍着他后背替他顺气,温声哄道:
“你不相信我?我要是不肯帮你,怎么会这么快让案子结束?你落水那会我听说之后急得快疯了,若不是皇上留我,我定然一早就来见你,只要你安生待着,我什么都会帮你做的,那些为难你的人,我都不会放过,好么?”
季亭保养极好,一点也看不出过了三十,饱读圣贤书浸润出的沉静温和看着便让人心定,如果不是戚栖桐心中有怨,定会被他搪塞过去。
戚栖桐紧紧地握着轮椅把手,不欲与他多说:“你走吧,我累了,我想睡会。”
听到这话,季亭的手悬在他背上停了一瞬便握紧了背在身后,他看戚栖桐油盐不进,也有些失望,没说什么,只从袖中掏出一物放在桌上,叮嘱着按时吃,便转身离开了。
关门前叹了一口气,叹得戚栖桐眼眶红起来,抬起手来便打翻了锦盒。
“池杉!”
池杉就等在门外,听到他的声音立刻推门进来,看见地上迫湿的毯子和茶杯碎片,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把药拿走,快。”
池杉眼神一冷,飞快掏出一块帕子,隔着手帕捏起地上那颗指头大的药丸放回锦盒里,朝戚栖桐点了点头便跑了出去。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