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年过后,朝臣们也不再提起此事,只感慨帝后情深,世间竟真有帝王能做到只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顾芗不久便生下小太子,眼看着那个粉面小团子在自己和弘历的怀里一日日长大,对幸福的定义大抵也就是如今这样。顾芗自幼被喊着小祖宗在蜜罐里泡着长大,后来认识了弘历更是被惯得紧,如今有了小宝,自然是领着孩子无惮的玩闹,只想给他最幸福最快乐的童年时光。
春来踏青,夏日戏水,秋来摘果,冬日冰嬉。自己陪着还不成,次次都要把养心殿里的弘历拉着陪娘俩一起。弘历常常看着上树摘果子下水摸鱼的人儿胆战心惊,次次装模作样想训斥一番却被她笑着在脖颈边像只猫一样蹭着蹭没了脾气,蹭上火气,然后让她来灭灭火。
平静的日子终究被打乱。
第107章温馨
在小太子四岁时,顾芗再度有孕,而此次产子却异常凶险。忙进忙出的宫女们端着一盆盆血水往殿外跑,颤抖不止的太医们跪了一地,胆战心惊地问弘历保大保小时被一脚踹翻。怒火攻心的弘历大声斥责一群废物,紧咬牙关让他们无论如何都要保皇后平安,否则他们全家性命难保。
殿内顾芗喊痛的哀喊声逐渐弱了下来,如同被抽去了生机,她浑身从发丝到脚都被冷汗渗透,嘴唇泛白,下身被血侵染的不忍直视,眼神迷离得像要将最后一口气散去。弘历在殿门口与太医僵持,突然听见殿内一阵兵荒马乱。铜盆被打翻的桄榔声,宫女惊慌地带着哭腔尖叫喊皇后娘娘的声音。不祥的预兆将弘历裹住,他颤抖着踹开眼前的太医,什么规制统统抛掷脑后,一旁的李玉惊叫着喊不可,产房血气太重,会冲撞龙体。而弘历早已听不见声音,只顾着往里冲。
一进门,殿内的残忍的景象和扑面而来的血气让这个从未有过惧怕的男人怔住。那个被自己宠着一世长大的人像是被抽取了生气如同枯萎的花一般败在床榻上。他红着眼走近,想伸手将人揽进怀里,却怕自己的力气会弄痛了她,只能颤抖着伸手顺从地跪在床榻边,全然不顾自己龙袍的下摆被鲜红的血迹侵染。
宫女和产婆跪在一边,听见传来啜泣声却没有人有那个胆子抬头。
弘历捧着顾芗的手,眼泪肆意地流出,打湿胸前的龙纹。顾芗昏沉之际,眼睫轻扇,努力地睁眼想再看一眼弘历。她想唤他,可抖着的唇只能呜咽出声。头一回,她如此惧怕,她心底里念过千万遍神佛慈悲,祈求他们,不甘就这样留下弘历一人。她一生不曾做过坏事,原来前半辈子的顺风顺水,泼天的宠爱竟都是抵了今日。
弘历将顾芗轻抱在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头顶,用细碎的颤音重复着。
“不用怕,不用怕,我在这儿。”
殿内殿外早已经跪满了人,而日头西沉,怀里的人也紧阖了眼,停了呼吸。李玉看着痴痴抱着顾芗的弘历,心中惊颤地出声。
“皇上,娘娘她…”
“滚,都滚出去,别吵到她。”
皇上怒吼着冲着屋内跪着啜泣的人,只觉得吵闹,她还没死呢你们哭什么丧?却在开口喊了一句后便止不住颤抖,心口一绞痛呕出一口血沫,正正落在顾芗胸口的衣襟上迅速濡湿了暗纹。
“皇上!保重龙体啊皇上!”
李玉惊叫着,含着哭腔看着发狂的皇帝,他心里不止地恐慌,眼前一向冷静自持的帝王从来不曾这般无忌惮地外释情绪。
“滚!”
殿内的人们皆退了出去,只剩弘历和顾芗。
“啊——”弘历撕心裂肺地哭喊声从殿内传出来,李玉和德胜二人俱是一震,苍白了脸互相对视,彼此从眼神中窥到了怯意。
“皇上他……”
德胜缩着脖子小心翼翼地开口。
“走吧……”
话茬被李玉打断,只能摇摇头示意,不能说出口的话自然只能堆在心里。
顾芗看着弘历悲痛的身影和那个他怀里苍白的熟悉的脸,突然心口一阵收紧,痛的她不禁哀唤出声。
皇后崩逝,皇帝悲痛难捱,伤心欲绝,辍朝数月,无心政务。众臣恐弘历伤及身体,苦口劝阻,望皇上以江山社稷为重。弘历却只闭门不见,日日守在梓宫前。
众人传言当今圣上因痛失皇后,神形疯癫,竟招揽天下萨满做法招魂,招魂灯在养心殿燃了几天几夜。神帽上的彩穗遮脸,身着萨满服,左手执铃,右手持鞭,伴着口中的神曲晃动着铃左右晃动跳动着。弘历就站在被火光照的如白昼般的正殿,脸上看不出一丝神情,只是抿着唇看着萨满法师的动作。
不知怎么,这些咒语声,铃铛声的声音似乎越来越大,让顾芗头疼欲裂,尖叫出声,而那声音像是就在她耳边似的,不断如针刺般牵扯着她的神经。
“回来吧——”
那声音一声又一声,似远方缥缈而来,哀怨又缠绵。顾芗浑身发抖,像是被刺骨的寒意侵袭,脑海中的碎片像是一个个珠子被串联了起来,窒息的痛感让她无助。
终于,眼前白光一现,随后陷入沉寂的黑暗。
“记其寿命长远之数,不能穷尽,之期限极……”
过往的记忆如潮水般涌入脑海,她和弘历情深缘浅的前世,许是上天都怜悯,才给了他们这一世的时间重逢。
顾芗想起看到弘历的最后一眼,呼吸一滞,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让我回去!我得回去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