力士们依照姬宴平的要求,兢兢业业找了一块视野开阔、头顶烈日的地界,半点不掺假地打了结结实实的二十杖。崔郎昏是真昏,打到半程好似人痛醒来,但没多久痛昏去,只打得中年男人进气多出气少,精心打理的胡子上溅满吐出的血沫。
这一片的动静渐渐吸引人来围观,姬宴平放出去的话经过女官合理的修饰再次传扬开来。关于崔姓子当庭打杀宗室子、威胁皇子,姬宴平仗义出手救堂姨母于水火之中这件事,长了翅膀似地在达官贵胄间传播。
打完人姬宴平气顺了,抱起不能观看行刑的小妹往毬场走,小伙伴们见她手中月杖变成小娃娃,都问缘由。
姬宴平笑答:“与人换了我们四娘了。”
倒也没人认真计较月杖的去处,有人随手抛了备用的来,姬宴平接过月杖就把阿四丢过手,兴冲冲地又去击鞠了。
阿四落回被垂珠绣虎引来的乳母手里,在乳母少有的严肃表情下,有点慌张地解释自己是意外入场的,本想说点什么表达一下让人担忧的歉意,就听见孟乳母正色道:“四娘还小,见不得血腥场面,下次撞见这种事情早些避开。万一人倒头1岂不是会带累四娘的声名?千金之子怎能受血腥气冲撞?真是不知死活,偏偏跑到我们四娘面前作死。”
头一次听孟乳母说话这么直白,但只要不是骂阿四就好啦。
“就是就是。”阿四窝在孟乳母的怀里,有点心虚又有点幸福地想:啊,就是嘛,她才没错,犯事儿的人才是罪魁祸首。
第25章
阿四在宫人嘘寒问暖的簇拥下回到高台观看击鞠,红、青双方焦灼在一处,红旗的数目也相差无几。
不过,关注毬场的人已经不多了,反倒是围观行刑的人和交头接耳的人愈发多,声响也传到皇帝和长公主们的耳边。因着是姬宴平做下的事,宣仪长公主只好放下手中的杂事前来料理,留安图长公主在毬场主持。
宣仪长公主到时,临月郡主正在屋里修整,她自知形容狼狈,又不敢拦住宣仪长公主的脚步,只能长袖掩面,以珠帘相隔,请宣仪长公主不要入内。
“时间过得多快啊,我都是不惑之年的老人了,有些事情,我以为堂姊早该一清二楚才是。”宣仪长公主并不关心临月郡主的脸,她施施然拂开紫衣坐在外间的榻上,当着侍候宫人的面笑言,“再有两年,堂姊也到知天命的年纪,怎么还不如三娘一个孩子懂事呢?”
临月郡主脸上挤出来的笑容僵住了,嗓音不由自主的尖利:“孩子?哪有将成人打得昏厥、又使唤下人将姑丈往死里打的孩子?”她早就知道,皇帝一脉都是疯子。为了这点小事,竟由着姬宴平打死崔郎,崔郎可是五姓七宗1、博陵崔氏第三房子。
五姓七宗多联姻,枝繁叶茂、同气连枝,虽自高宗起多代贬斥,但姬姓自身也在其中,立国之初也多受协助,场中官僚更是多世族,实在是遏止不尽。昭宗时意欲将温公主下嫁五姓子,正当龄的小郎纷纷称病,最后竟是只有一人愿意尚公主。
临月郡主当年是极为自己能嫁给崔家子而自傲的,不过当时有姬羲元风头正盛,没显出她来。一旦公主有了角逐皇位的资格,旁支的公主也水涨船高,即使她半点不用脑子,凭端王独子的身份,自然也会有家族乐得下一注。
当然,临月郡主是不会去想里面的深意的,她只是羞恼。
几十年过去,宣仪长公主早过了好为人师的年纪,淡淡地睇一眼外头期期艾艾挪步的玉照县主,到底给端王府留了面子。她坐的低矮,气势却天然压了绳床上的临月郡主一头,她接过侍女递过来的茶盏:“堂姊,三娘今年十三岁,本就是个孩子。至于崔家的那个,没这遭也活不了多久了,你要是想他死的好听一些,就早做打算。两个时辰处理干净,不要给二娘的生日宴添了晦气,这两个时辰就当是我给玉照和端王叔留的情面。”
再晚一些,清思殿就要开宴,庆祝姬赤华成人开府,正式走入朝堂。
孩子成人不是小事,至少比临月郡主狗屁倒灶的事情要重要的多。
听出宣仪长公主话语中的警告意味,临月郡主又怯怯了,捂着脸问:“真就不能留他一命吗?”
那盏一动未动的茶又被宣仪长公主轻巧地放下,在榻上方案碰出闷响,“今日他敢将巴掌甩到你脸上,来日我大概就要去给你收尸。我不介意让孩子们去端王府多走一趟祭拜长辈,却不乐意叫天下人知道我姬家有任人羞辱、任人践踏的族人。我言尽于此,玉照你自己看着办吧。”
“玉照送姨母。”玉照县主打了个激灵,她目送宣仪长公主离开,才快步进入里屋掀开珠帘确认母亲的伤势。
临月郡主见是玉照县主,松开捂脸的手嗔怪:“你是我生的,竟然躲在一旁,在宣仪面前也不帮我说话。”又推桌上药物,示意女儿替自己上药。
玉照县主不接,皱眉道:“宣仪姨母都说了,阿娘该早一些下定决心才对,现在擦什么脸?”
“我这脸等会儿还要出去见人呢,要是不上药,晚宴脸肿胀,我还有什么颜面?你要是不愿意,我就自己来。”临月郡主翻了个白眼,亲自去拿。事关脸面,她是绝不愿意让下人们看到她狼狈不堪的样子的。
玉照县主无奈解释道:“当务之急,是要阿娘想清楚。这事要不要闹大。要是想闹大,阿娘就不要上药,顶着伤脸带帷帽去晚宴请求圣上怜惜,处死崔姓男人保全颜面……”
临月郡主震惊不已,连药膏也顾不上,瞪向女儿问:“什么叫崔姓男人?他是你的父亲!弑父杀夫是什么罪名,难道还要我来教你?”
“真是我的亲娘啊。”玉照县主抓一把头发,急切分说,“阿娘还不明白吗?圣上的父亲在哪里?丈夫在哪里?太子与诸公主哪个又有父亲?她们都没有,我又怎么会有?阿娘是全然不懂吗?”
“那是——”不可能的!
临月郡主话到嘴边,看着女儿焦躁的模样又停住了,呐呐道:“大概是知晓的。”
“应该是知道才对。”玉照县主声色犬马、花中风流,她看别人时不免也觉得差不多,因着自己玩男人,就以为母亲虽然专情些,但和自己应该是差不多的人,至少她是跟着母亲姓的啊。
万没料到,临月郡主是个全无打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