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的男人边笑边拽着宗恕的手臂,故意将他拉至怛梨面前,怛梨抬眸向宗恕脸上看去,见他额头中央明显红了一块。
刚刚那个开她与宗恕玩笑的年轻女伴见此情景又不禁调笑道,“知道了知道了,宗老板,这帮男人堆里头保准是你今年生意做得最大,可就算是坐吃山空,您家祖上留下的基业也足够挥霍上几辈子的了,何至于拜佛拜得如此卖力诚心,连额头都要磕破皮了,你嫂嫂看了保准要心疼了。”
“哎,这话我可不爱听,宗恕,你还年轻,大把的光阴,未来还有的是赚钱的机会,莫要心急,且让让我们几个年长的。”
几个男人听了纷纷笑着应和,起哄嚷嚷着叫宗恕今年在生意上务必多让几分利出来。
“诸位不必担心了,宗恕拜佛不为求财,只求各路菩萨能保佑嫂嫂病体早愈,顺遂安康。”
话是说与旁人听的,可说话间,宗恕的眼神却始终只望着怛梨一个人,眸中盛满柔情,“生意上的事我已另外安排了人接手,届时诸位与其详谈便可,过两日我便动身陪嫂嫂一同回乡下祖宅养病。”
怛梨仰头看着他额间的那抹红,忽然心生触动。
虽是做戏,但她的病为真,他一次次的跪拜叩首也为真那这当中,究竟何为假呢?
宗恕最初与她在各地辗转流离时,曾为了生计雕刻过不下数十尊菩萨佛像,他亲手将泥胎璞玉一笔笔一刀刀地镂刻成形,早已不再拜佛,但就是这样一个不信佛的人,如今却也为她上香跪拜齐了各路神佛。
怛梨微微出神怔忪,其余众人亦面面相觑,不信有人会如此情深,肯抛下富贵繁华一头扎进那穷乡僻壤中去,尤其还是为了一个与自己此生注定要永远名不正言不顺的亲嫂。
一行人驱车自山中回来后,说什么都要拉着宗恕一起去喝顿大酒,为他们送行。怛梨以身体不适为由先回去休息了,宗恕却无论如何都推脱不掉,恐令人生疑,只得被几人拉着走了,大约席间被轮流灌了不少,等被司机搀扶着回到别墅时已经醉到不省人事。
怛梨端了杯蜂蜜水走进房间时,宗恕正仰面躺在床上睡着,酒气上脸,显得他眉间那处磕破了些皮的红印尤其的红。
怛梨见他眉峰紧蹙,闭着双目抬起一只手胡乱扯着颈前的领结、看上去十分难受的样子,便转身将蜂蜜水放在床头柜上,俯身试图帮他将身上束缚的西装脱了。
摆弄一个喝醉酒的男人并非一件轻松的事,宗恕身材高大健硕,定制西装的尺寸又极为贴身,怛梨吃力到额头都冒了汗才勉强脱下一只袖子。本来她已经懒得管他了,正准备起身离开,忽然一只手捉住她的腕子,然后听见宗恕在睡梦唤她名字。
刚握住她的手腕几秒,宗恕忽而又蓦地将手指松开,重重地垂落在身体一侧,像被什么烫到了一般。
怛梨见他在睡梦中尤规训约束着自己,怕惹她病中不快,不由得又心软迟疑了,重新坐回到宗恕身边。
“别怕怛梨,别怕,有我在呢”
“呵,有你在,怕不是要累死我。”
怛梨在他脸上泄愤地轻拍了两下,正垂眸帮他解领带和抵在喉结下的那枚扣子,忽然想到了什么,手指微微顿了顿,然后又一路向下继续将他身上衬衫的扣子全部解开了,视线认真仔细地在他肌肤之上一寸寸望过去,不肯错漏过一处。
在人间相伴渡过了如此漫长的岁月,怛梨却直到今日才认真看过他的身体。
宗恕右边锁骨处有一枚痣,左肋下方也有一枚痣,肋下的那枚痣小小的,是淡红色的。
“前世的爱人眼泪掉在身上,就变成了今生的痣。”
她想起宗恕曾对自己讲过的玩笑话。
她指尖依次轻碰了碰他身上的那两枚痣,然后又抬眸仔细端详起宗恕的眉眼,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在试图从他身上找出似曾相识的印记,还是想将他的眉眼还有身上痣的位置记得牢一些,若真有来生,不至于与他在人群中迎面而来却互不相识。
怛梨闭上眼睛,手抚上宗恕的脸颊,勾勒着五官的线条和轮廓,然后俯身,忽然在他唇角印下了一个浅淡的吻,努力认真辨别感受着,心中却又下意识地浮现出另一个男人在月下林间回首向她挥手告别的模样。
冷月如霜,落在男人的脸上,他冲她展颜一笑,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似这世间最最意气风发的少年。
“对不起。”
“我努力过了,但还是不行。”
“只能就这样了。”
第54章
第二日清晨,宗恕独自在房间中醒来,四下甚是宁静,窗外不再有飞机掠落的轰鸣和防空警报尖锐的鸣笛,阳光温暖和煦地透过菱格纹玻璃窗洒落在地毯上和床上。
宗恕躺在床上,望着阳光映在窗帘上的形状出神了几秒,然后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一骨碌坐起来。
衬衫半脱未脱地挂在身上,经过一夜的辗转早已起皱,西装也被远远地扔在床角,西装裤腰间那枚扣子已不知所踪。
宗恕倍感懊恼地蹙眉,抬手揉了揉眉心,刚一碰到额间昨日拜佛时磕破了些皮的地方便泛起了一阵疼,倒没有特别痛,只是那痛感来得有些始料未及,让他瞬间清醒了几分。
寺庙那夜失火便是因几个野和尚师叔醉酒误事酿成的祸,也是因此,宗恕如非必要,平日几乎滴酒不沾。只是昨夜他却不知怎么了,或许是周围人一杯杯催得紧,或许是因战事终于平定、紧绷的精神终于得以放松,竟放任意志在酒精中沉沦。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