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沁瓷读过所有反对天子立后的文书,其中没有王韧的。萧随瑛在返回长安之后就立即去拜访了这?位老师,他们也只见过那么一次,随后立后的事在朝上?掀起轩然大?波,王韧同萧随瑛之间的师生关系也成为了被攻击的对象。
王韧始终不发一言。他在多年?前没有因为萧家被打为反臣而同萧随瑛划清关系,如今被拿出?来说事时也冷淡以对。
天子问他意见,他便说此乃家事,旁人将他打为后党,可他又再也不见萧随瑛。
“独”和“直”不仅是王韧的性格,也是他的处事之道。
英国公府学堂外的垂丝海棠离窗很近,门窗大?开时花瓣落了满地。
萧沁瓷在春光里一笔一画地写“岁月不居,时节如流”①,字迹还很稚嫩,王韧站在她身后,用直尺纠正?了她握笔的姿势。
微风吹动发丝,萧沁瓷身后有阴影落下,她回头就看见王韧从她头上?捡起一瓣碎叶。
“专心。”王韧敲了敲桌,木尺抵着萧沁瓷刚写好的字,问,“这?句话,如何释义?”
岁月不居,时节如流,五十?之年?,忽焉已至①。
王韧立在堂下,已显垂暮老态。
萧沁瓷早年?固执地要?学魏碑,很吃了点苦头。王韧不会?因为她是小姑娘而手软,此时也不会?因为旧时情谊而退缩。
确实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
师生之谊。
她从不是王韧的弟子,只能跟着萧随瑛唤他一声“先生”,她也没有得到过王韧的好脸,只记得木尺落在掌心后的红肿疼痛。
“不能坚持,就别跟着我学字。”王韧肃容道。
此后她一直记着王韧的话。可惜,落下的书道没有办法拾起,经年?的旧谊也只能在倾轧中落灰。
萧沁瓷坐在明堂上?,能看到他斑白的发被滤成灰色,风骨仍旧磊落,字字铿锵。
她在那样的言词中出?了神。
曾经王韧教导萧随瑛时说“有教无类”,因此也肯一并?教萧府的娘子诗书,如今也是他,抨击萧沁瓷插手朝政,其心可诛。
萧沁瓷很平静,这?样的话来日她还会?听到更多,是谁说的并?不重要?。
那日晚些王韧退出?去后萧沁瓷久久没有动静,皇帝眼一抬,瞥见她眉目低垂,不知在想些什么。
朝臣们的反驳不是大?事,皇帝的态度才至关重要?,萧沁瓷不会?傻到自己去和他们争辩,借力打力才是她应该做的。
皇帝给?她换了杯热茶,屈指叩在案上?,问:“不开心?”他还记得萧沁瓷说过的话,萧随瑛是王韧的弟子,因着这?个缘故从前萧沁瓷不仅跟着王韧学字,也跟着他学过四书。
茶里放了陈皮红枣,清甜滋味在舌尖上?溅开,萧沁瓷却没滋没味地道:“没有。”
皇帝拨弄她鬓边珍珠流苏,萧沁瓷嫌痒,避开了。
皇帝眼眸沉沉,端着她脸不许她躲。
“阿瓷,路还很长。”他道。
没有什么事情是容易的。萧沁瓷才双十?年?华,皇帝刚及冠时还在蒲州做着不起眼的藩王,他睡在黄沙草野,相伴的是刀兵杀伐,在梦里也想回到九重阙,重新拿起属于他的权柄。
他始终沉稳,知道有一日失去的都会?再拿回来,他所要?做的就是漫长的蛰伏与?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