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望舒仰头上望,一颗心沉甸甸地往下坠。
圣驾分明就在紫宸殿中,冷眼看着朝臣集结跪谏,却不露面,不安抚,任凭事态越闹越大,逐渐向深渊方向滑落……
这是个极为不祥的预兆。
她突然想起了十一月下旬,元和帝命她留宿宫内,调养身体的那个晚上,君臣在东暖阁外的庭院里赏月散步,托她带给叶老尚书的那句话,
“——没有第三次了。”
梅望舒下定了决心。
“老师。”她快步走到殿外跪谏的朝臣人群之中,低声唤道,“学生有话要说。还请老师起身,借一步说话。”
在周围谏官们七嘴八舌的指责和劝诫声音中,叶昌阁看了眼面前的爱徒,还是起了身,随她走到旁边无人处说话。
“你怎么来了。”叶昌阁不悦道,“你身子不好,正好闭门养病。老夫特意没去找你,你何必把自己牵扯进来!”
梅望舒镇定道,“我来请老师回去。”
叶昌阁皱眉,“知道你是天子近臣,夹在中间左右为难,老夫不为难你。但是圣上这次眼看就要犯下大错!把太后娘娘逐出京城——简直是,匪夷所思!不止伤了母子情分,更有损圣上百年后的青史名声哪!老夫身为人臣,绝不能坐视不理。望舒,你回去吧。”说完拂袖就要离去。
梅望舒站在对面,绛紫袍袖在风中猎猎飘动,安静地听完老师的长篇抱怨,只回了一句话。
“太后娘娘暗中写下绢书懿旨,意图废帝。”
短短的一句话,却如同耳畔轰然炸起了惊雷。
叶昌阁的肩头剧烈震颤,仿佛被大锤当头痛击,原地摇晃了几下。
——
周玄玉抱臂站在楼台下的阴影里,冷眼见梅望舒把叶昌阁请去旁边说话。
没说几句,叶昌阁像是受了什么大刺激似的,站立不稳,斑白胡须都在颤抖。
“哟,梅学士说了什么诛心的话了,看把叶老尚书刺激的。”周玄玉低声和同僚议论,“该不会把叶老尚书说动了吧。”
说话间,叶昌阁已经踉跄着脚步,走回跪谏的一大排官员人群之中。
并未重新跪下,而是拍了拍程老大人的肩膀。
当朝右相,程景懿,程老大人,是朝中除了叶昌阁外,硕果仅存的几位三朝老臣之一。
此次跪谏,程相和叶昌阁并肩同来紫宸殿,两人同跪于第一排。
众目睽睽之下,叶昌阁把程相叫去旁边,两人低声激烈争执了一番。
程相也开始站立不稳,浑身颤抖。
叶昌阁把旁边静立的梅望舒召过去,再度低声和程相交谈了片刻——
程相一言不发,转向紫宸殿方向,行稽拜大礼,礼毕起身便走。
走得仓促,连地上搁着的玉笏板都忘了拿。
叶昌阁看在眼里,过去替老友拿起笏板,放入袖中,也和程老大人那般,转向紫宸殿方向,行完行稽拜大礼,同样掉头便走。
原本在第一排跪谏的两名中流砥柱,转眼消失在朱红宫门之外。
在场的其他谏官看得目瞪口呆。
数十道目光惊疑不定,纷纷转向旁边的梅望舒。
梅望舒拢袖而立,神色冷淡。
朝中的谏官人数众多,鱼龙混杂。其中不乏真正忧国忧民的国之栋梁;但抱有私心,妄想‘君前死谏’,踩着君王的名声,成全自己青史留名的官蠹也不少。
她冷眼看到现在,感觉时机差不多了,几步走到跪谏官员们的前方,对着众多惊愕怀疑的目光,把周玄玉方才威胁她的那句话抛了出来,淡然告知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