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琭捏着沈骧的手腕探按片刻,脸色冷峻加深几重:“内息如此混乱,你何时受了内伤,为何人所伤?”眨眼间,凌厉霸道从刚刚还是温和暖软的笑容中,刀刃般刺破而出。这才是此人身为西恒国主英琭的真正气势,世间万物都在其收放吐纳间来去。
“同僚间切磋技艺不慎失手,不妨事的。”骧努力做无所谓状。——英琭随之哂道:“哼,贤弟呀,为兄还未昏聩到连谎话都听不出来。切磋技艺也要痛下杀手吗?仪光,为何每每与你会面,你总是非伤即病呢。我仔细算过,你我的八字年庚并无相克反而极合得来。哦~~是了,唯其作为‘放之兄’时,你才会安然无恙。是么?”又是转眼间,不正经的英琭又出现在眼前。若非亲见实难想象,此人变脸竟比翻书还快。
沈骧未接英琭的逗笑,勉强抽出手:“敢问兄长,方才,若我不曾持鸣镝赶来会面,你是否一令掷下万箭齐发?”——英琭极认真也极恨得人牙痒的点点头:“半刻之内,无人持箭来会,箭雨必降。”
“即使你预演‘草船借箭’,又是演给谁看?”——“无人喝彩就权当活动筋骨自己解闷。”英琭将两臂翅般一敞,真个是飞扬跋扈为谁雄。“无人来会,便说明你在队中却不得出来见面,那便逼迫你出来。沿途探马汇报,使团大队行进途中,频频有细作向四外探查。对此类人和事,为兄素来是没有耐心的,不予徒费心思,莫如一举灭之。为兄待你永远是亲兄热弟,但与这方土地,英琭是一方之主一军之帅。你说,我不该捍卫自家利益军机,不该吗?!”
“应该,太应该了。”之于眼前之人,无谓到无所惧,无耻到无所准,骧深觉无所适从。算来倒是自己愚钝了。不该质疑‘鸣镝即军令’,不该淡漠鬼见愁的根骨本质。想想自己居然在以对仁人君子准绳,来恒定鬼见愁的言行,那不是迂腐又是什么?“如此还请国主明示,和亲是否还要继续下去?”
英琭闻得提问笑得真个烂漫:“当然了!人都来了,自然要进行下去。沈卉与隆睿嘉奉行冠冕堂皇,我必要让他看到个光明正大。虽则是各怀异心但也是殊途同归。哈哈·····来人,发信火给前面,通知迎接仪仗出迎。”举步方行忽又顿住“只顾欢喜疏忽一事。请贤弟宁耐些许功夫,知会使团队伍。今日子时之前,务必全数进入咸宁成。此地不宜久留呢。原因稍后便得分晓。”说话间,不远处高坡上已经有人快速升起一股狼烟,直冲天空。
沈骧早已没有了逗笑的心思,回身解了缰绳愤愤道:“在下没有兴致打哑谜。只守约定日期到时见面。”——只听英琭那厢哈哈大笑:“那就实言相告,免得留下一路的冤魂。离此地六十里外是野狼谷。两三个时辰之内,群狼将直扑此处。若仪光不忍见同行之人葬身狼腹,便令他们拿出逃命的速度加紧行进。”
英琭翻身跃上汗血马,圈住缰绳:“今日是九月初三。九月初五巳时二刻于咸宁皇宫行礼。就看这些人谁有命跑得过狼群了。不过贤弟你尽可放心。你是不会落于四条腿的兽类口中的。”吃掉你的是我这只大鹏。畅笑一声纵马而去。
罗锴端坐照夜白,清楚看到高坡上,一股浓烟直插云天。随后又见由远及近打马奔回的沈骧。若以花容失色来比喻,必要被他抖出银索勒到断气;但用气急败坏来形容他此刻的表现,是绝不过分。终于急中生智寻到恰当用词,催马迎向前去:“仪光,发生何事令你如此焦躁?”
“英琭以那把狼烟为号,命人策动了数十里外野狼群,一个时辰之后,滞留于此间必要葬身狼腹。倘或猜得不差,那些未得归队的细作,便已经成了引出狼群的食饵了。耀庭兄今日该见识到鬼见愁的用兵布防之术了。”言罢缰绳一抖奔回大队近前,提起内息发令:“传本使之令:大队所有人等,精装简行,仪仗用物全部结束装车。以急行军之速直奔咸宁城。各部负责曹官立即整队。两刻之内启程,贻误行程者立斩!”
但见得羊儿乖乖突发狮子吼,众人惊骇,随之火烧屁股般跃起分头吆喝忙碌起来。罗锴更是没有丝毫懈怠,提着五钩神飞枪,策动照夜白,疏忽而队首,旋之又去向队尾,来回奔忙着。全副是战场穿行的架势。率领着三百精干兵士,排成三列挡在大队护卫之外,箭上弦刀出鞘,随时戒备着即将出现的野兽。
待大队跑出半盏差功夫,罗锴一声令下,三百兵士梯次化为一队,疾行追上大队。
即使有相对严谨的疾行撤退,在通往咸宁城的路上,依然频频落下疲惫气绝的尸身。
在介乎于沈骧对于罗锴说的时辰之内,一群饥饿至疯狂的野狼,在一声苍凉凄绝的长啸之后,如一片苍灰色的云席卷而上。撕扯、撕咬、争抢之间两群之间厮杀,轮回反复···径直蔓延到咸宁城外,却又意外的终止推进。毅然折返分散,消失在暮色之中。
众人喘顺气息,动用项上首级发动思维时恍然:哪里有甚出城迎接仪仗,分明是出城打狼的人马。双方会和时,带队的将领与送亲使大人简单关照几句,着专人护着沈大人直接进城,险险把銮驾都忘了。
那样一种慌乱情形之下,无人顾及得上细节、体统、脸面,一个心思是保命要紧。此刻若是谁敢说一句:喂狼是小,失节事大。众人必会成全其忠烈心愿,将之丢进壕沟之外的狼群之中。
英琭痛快的耍了一回,心情大好的品着白玉盏中的凤凰水仙。对肃立在前的唐劭轻笑一下:“也不怪你。那孩子是轻易不容旁人近身的。你且去与卓尔往郁芳别苑里,安排出一个舒适干净的所在。仪光身上的内伤不能再耽搁。”
与心思想通之人交手,实在是件有趣的事情。英琭捏着白玉盏,暗喜不禁。他故意将时刻说成两个时辰,沈骧便心领神会,以一个时辰为限,快速整队疾行脱离凶险。关键时候,小凤凰现出凌厉霸道的驾驭神采,一鸣惊人,一飞冲天,实在是令人爱不释手。
九月初五,咸宁皇宫,西恒国主纳妃大礼。原定于九月初八的合卺庆贺,被故意提前三日。
英琭一派傲岸狷狂,与身着喜服蒙着盖头的新人,只是简单拱手一拜。将手一挥,上来两名吉服宫人将新人搀扶进了内殿。昌庭方面演礼官面面相觑,如此而行减免了许多程序,致使公主的和亲大礼显得格外清减小器。
因为西恒元妃祭典受礼期未齐,和亲公主暂时不能行大礼得封。能够得以国主当众受礼,已经是格外礼遇。此情节在和亲之初既已议定过。你昌庭官员私下添加繁文缛节,以添自家尊荣,反落得没脸,又怪谁来?
罗锴回头要与沈骧述说不满,见那人已经是脸色惨白。心知他必是因为前日情急之下,调运内息兼有随后不得修养,此刻已是内息大乱体力不支。也再顾不得计较旁的,上前扶住沈骧关切道:“贤弟若不好,为兄着人送你回驿馆吧。”
“今日典礼虽化简却也是大礼,骧身为正使断无中途退席之理。兄台不必挂怀,骧还能撑得住。”话虽说得轻巧,其实自己知道是强撑着一股精神。“只是小弟酒量浅,少时要仰仗仁兄替我挡酒。这里人多豪饮,不将人喝倒就不算诚心。当日随武靖王来这里,险些被他们灌得吐血。此番若真的堕入酒盏中,定是无命出这门了。”
“贤弟但放宽心,为兄定为你担待。你且撑过今夜,明日安排好守卫,便助你调息疗伤。”罗锴心中暗暗叫苦。此人的内伤是他一手造成,路经奉节时,有武靖王助力做过调息运功,一直维持到现在。偏偏在咸宁城外会合时,英琭突然发难迫得沈骧被迫运功应对,以致目下沈骧已是强撑着一口气,难掩疲惫之态。
这时,英琭稳步过来,后有卓尔手托着银盘金盏,亲自前来敬酒。主公亲自下来把盏敬酒之后,宴饮亦将就此开始。
一方之主亲自敬酒是断不能推辞。沈骧接过金杯,扑鼻的酒气令他暗暗叫苦咬牙:这人恶毒整治戏弄的招数竟没个完。若将手上满满一杯钩吻全喝完,定是当场溜到桌下,以自己目下情形,也不知还能否有命活得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