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两个修长的身影闪出门,睿嘉帝寒着脸把药茶盏墩在案上。“幸而还有朔宁侯能收束住此人。便是如此,只怕三五年后,此人也要祸乱朝堂。今日朕倒是见识了太后的提醒,这当真是个利物啊。”
睿骐听了险险把茶喷出来,忙用袖子挡着咽了那口茶,问道:“皇兄何出此言?”
“怎么,方才答对之间情形,二弟还没看出来。且说这昌之界域内,再无第三人敢在你我面前倨傲显尊的。刚才居然就压不住他的气势。这才是一个年在舞勺之龄的少年。”睿嘉帝按着坐榻倚栏,略有艰涩的起身,借睿骐上前扶持之机拉着他在身侧。“下面的话出我口入你耳,再不要外传。,说一件往事与你。沈骧在三个月大时,同量寺方丈净云大师为其推命下断语:凤骨入怀,生为佞宠。三年之后随其父回京,那场内宫家宴之后,净云大师竟突然圆寂,乃是燃顶而终。你可知唯有道破天机遭受天谴者,方有此象。”
睿骐面上默然点头表示明白,心中则暗道: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子。如此无品谬论,也是你身为一国之主的人当说的?我与骧弟可说得上衣食不分,也没见天雷轰顶。反倒是你们母子见不得旁人好,使出这么下乘的诱劝挑唆,其根源不过是当初父皇叮嘱过的,关于对待沈氏父子如何得其忠心的话。却也不要行的这么恶心,把自己做的孽扣到别人头上。说不得就是太后的心思,怕骧同我走得太近,若是串联起何种心思,你们对付不来。可不知沈氏父子若有心造乱,两年前就没有龙座留给你来坐。
“皇兄提醒乃是爱护臣弟,臣弟诚惶诚恐,铭感五内,私下里必会时刻留意的。臣弟还要练出一副好筋骨为皇兄辅保效命。”辞驾前,睿骐少不得念叨一回感恩言辞。
端午次日为纯阳黄道吉日,睿嘉帝行冠礼祭天,正式临朝。奏折条陈自即日起改行御笔朱批,停用训政中枢蓝批。同日,太后喜忧参半的宣称:撤帘归政,回驾松延宫颐养天年。但为了昭示松延宫的影响,首日朝会接本上奏,竟是:请发明诏广选秀女,以备立后择妃,以保国祚稳固,皇嗣传承。
散朝之后,同僚们不约而同的围拢上来,笑问虎贲殿帅,恰逢不惑之寿,断无含糊带过之理,预备如何庆祝?沈赫就势解说:先皇孝期未满,不宜大肆宴饮行乐。庆生之事既有皇上许可,只定在生辰当日,于侯府中设宴,约同朝阁友僚属们浅酌小醉一回即可。
同僚们闻之赞服,无不以为至情至理。随之有人提议,既是仅作一日小庆,莫如大家就便凑趣,于那一日自带家中看家菜品,过府道贺。一则聚个热闹气氛,二则免了众人借庆寿私下行贿的嫌疑。众人皆称此议甚佳。沈赫闻之也就不置可否。
志锐二年的关中三府旱情,因扑救及时,调配赈济得当,使得一场流民生乱的祸患,与年轻的皇帝擦肩而过。这于刚捧住国玺的睿嘉帝而言,实属莫大庆幸。虽则如此,眼前的局势还是不容其懈怠。
先皇猝逝,京畿民变,皇座问主匆忙,西恒群匪骤起,北夷蠢蠢欲动;尤其太后垂帘之际,为稳定朝局滥封官爵,甚或是裂土封侯,最是成为养痈致患。昊帝生前德威并举,将谋臣、悍将控于掌握驾驭自如。而今上还不曾修道这层道行。此情此时,岂是书到用时方恨少,实在是人心到用时方恨少。松延宫中的妇人是绝不肯承担误杀能臣的责任的。
承宁之变,致使谢氏一族被强行清出权力中心。与谢氏相亲相近亲友故交,也免不了受到殃及。最危险的就是,波及到了朔宁侯沈赫,武靖王独孤澹。这一步既险又臭的屎棋,直拖到两年后,睿嘉帝亲征时,彻底露出端倪。
独孤澹依照筹划好的步骤,忙完了从赈灾防变至安民补种稼穑的逐项事物时,发觉当真如数月前,沈赫提示时所说“若擎韬果能如我等议定的步骤,将灾情控制在最小区域内,必定顾及不上什么贺寿琐事。无妨哟。届时,武靖王只需于回朝复旨报捷途中,自沿途赈济庐棚取一个冷饭团子充作庆生饼带来,赫必亲自为君把盏洗尘。”
回想起此情景,独孤澹哑然失笑。堂堂国舅贵为侯爵,岂会想一口冷饭团子的味道。沈赫言下之意是暗示他,留意抽查赈济发放中,可能有不良贪赃节流,务必随查随办,方可安定人心。
揭盖的粥需是插筷不倒,巾兜不渗;冷饭团指托不散。不及此标准的官办赈济庐棚、主司官曹一律严惩不贷。这是安奉一线赈济的铁律。支撑这一铁律的是鬼头刀和银子。
叶茂受制于西恒北夷两下夹击的袭扰,而分身不及烦恼不已。于是将赈济索性悉数推给独孤澹。本想着借此榨取奉节钱粮储备,不料朝中早有人及时接应。非止于此,叶茂凭着行伍人敏锐的嗅觉,清楚嗅到,安奉境外的群匪造乱或多或少与独孤澹行动,有着某种微妙的呼应。
幸在于,叶茂其人再如何偏执,也不会拿成千上万的性命,来垫晋升台阶;况乎独孤澹已经跃身成为异姓王,没有足够把握,决不能撕破脸。
前思后想之际,叶茂脑海中跃出以为旧人身影——陆昱。自承宁之变新君上位之时,他挂印辞官就不知其踪。但叶茂确信,此人断然不是安然赋闲吟风弄月的凡夫俗子。欲辩其真身,必要见其动作。
…
朔宁侯生辰尽管因着多样禁忌推诿,也未曾因其简朴而失掉欢快。相熟故交尽知沈赫于而立之年庆贺时,玩出的一把花活…借庆生之机收来银子,转手捐给了地方民生周济事物上;送礼账目也还得相当一批人尿湿裤子。有此一回,谁也不想去会一会嘲风公子的心机。更遑论如今他跟前那个男孩,美得不可方物,也精的让人直有如对妖异一般。
依先前说笑是讲定的,朔宁府庆生贺礼一律变成了各府门中庖厨的拿手席面。这下到让安氏因此痛痛快快的笑了一场。随之吩咐仆人,依例记录在册后,加了各府的标签,现成摆上宴桌,大家共享皆大欢喜。左右庆祝一日,也让双方长脸面的事。再者,大庭广众之下,若有希图往食盒中夹带谋私贿赂,也会就此暴于众人眼前。
“二爷,这许多吃食都要摆上桌面?”随着问话是一阵饥肠如鼓的响动。骧斜着眼睛扫了身边的小童一眼,无奈一笑。将手中点心盘递给他,指使他躲到花从后面去垫肚子。
这小童正是当日举着荆条鞭尸的孩子。本是外进院门房的儿子,生来最爱吃馅食,便有个贱名——扁食。虽生来愚钝些个,却憨得并不讨嫌,沈骧称其为‘拙而不烦’,将其留在身边做跑腿儿小厮。
扁食三两口吃光点心,嘴一抹又站回原位。方立定就被提住耳朵,回头看原是他爹。“呆小儿,只知在这厢躲懒;门外忙得四脚朝天,你也不知过来搭把手。二爷待你亲厚,你也要记得自家根本。没见此刻连二爷都向门口去了!”
扁食当真听话,揉着耳朵跑到沈骧身边;接下少爷手中物件仔细传递向其他仆人手上。之后还不忘浸湿了帕子帮少爷将手擦净。“二爷的手长得好看,怎么能做这等粗活。再有活计,您指使扁食来做。”
沈骧展颜正要夸奖扁食懂事,门外忽然响起吆喝声。循声看去,原是朝中新拜相的徐府管家,奉家主之命来送名帖食盒。听闻徐管家以自家菜品如何上乘讲究为由,拒绝沈府仆人打开甚至接手,骧冷眼一翻应道:“不看也罢。将名帖别在食盒上,直接抬到正堂当众打开。”借着扯过扁食附耳交代几句,袍襟一扬进了府门。
徐府管家被让进门厅内待茶,等候沈府内将食盒回帖送出。刚与同样等候的其他府门管家招呼一回,府门外竟乱起来。侯在沈府门外的牲畜,因为一匹马突发狂躁又踢又蹬,掀翻了刚走进沈府大门的几家官员送来的食盒。随之府门口有兵士进来询问马匹主人,正是徐府管家。
徐管家听闻情况不妙,忙跟着跑出去看个究竟,一看之下将脸涨成猪肝色。只见他骑来的那匹黄马,胯下垂着个物什,不知出于何故应是缩不回去。急的那畜生又叫又刨,没个安生。只搅得周围人和车马躲得老远,更有几家被踏碎食盒箱笼的人,大声吆喝叫啸着要马主出来赔礼赔东西。也有好心的上来提醒徐管家,尽快圈住牲畜,免得伤及无辜,给自家主人闯祸。
徐管家一面连环作揖,一面央求着府门处的兵士,帮着将牲口控制住,栓到墙根。看清牲口的那物件儿深得老长,竟是裹满沙土,岂能照常缩回。又老着脸问门上讨了一桶水,顾不得面子里子,亲手为黄马洗净了那物件儿···最后又做了一圈揖,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