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的童年中,外公的第二次大悲伤,则是三姨维德丽亚的病逝。
维德丽亚才32岁,因患肠结核住院,不久就在协和医院离开了人间。像一朵鲜花,开得正娇艳正热烈时,却陡地凋谢了!这真叫人叹息红颜薄命,命运无常。
外公在这秋的黄昏垂泪,正是为了这老三。外公的双鬓已染了银色,白发人送黑发人,人生大不幸之事,痛哉惜哉!
香梅还小,她只知道漂亮的三姨永远地睡着了,再也醒不来了。
祖孙俩都没有预感到,就在不到十年后,他的爱女,她的慈母也撒手人间!
这时,六姨、七姨已为人妻人母。六姨嫁给了广东望族许崇清先生,这是一位学者,从事教育工作;七姨远嫁江南。九姨、十姨正十###,是花儿绽开的季节,她俩也成为京城上流社会的美女名媛,似乎替代了伊萨贝娜、维德丽亚当年的位置。
这时的北京,也已入名为北平。当是1928年3月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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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亚屐痕(1)
是不是你的心已经迷失给那在无边的寂寞里向你呼唤的爱人?
—泰戈尔《游思集》
·4·
一艘轮船在海上航行。
船头将海水犁开,浑黄的海面劈开无穷的人字形的波纹,夕阳将浩瀚的海面铸成古铜凝重,而粼粼波光中无数碎金闪烁。
不满5岁的小香梅独自伫立甲板上,大人般凝眸这一切。
她朦胧地感受到平静中的伟大,洪涛大浪的气象便蕴含在宁静中,她反剪双手,一次次作深呼吸。起风了,她有点晃,却仍站着。
她并不是第一次见到海,她知道北海不是海,北戴河不是河。但这是她人生旅途中的第一次远航。父亲出任缅甸领事,带着妻子和三个女儿,从天津乘船南行,计划先到印度再到缅甸仰光。
父亲和母亲寻到甲板上,父亲微微皱起眉头:这个家中最不听话的老二,主意比谁都多,独个悄悄离了饭厅,她也懂观日落?母亲轻轻拉住了他,用眼神示意他看香梅作古正经的样子,止不住噗哧笑出了声。
香梅回眸,一时间做错了事般低下头,却又犟犟抬起头:“爹地,我不怕海风,我不会咳嗽的。”
圆滚滚的她却最经不住风寒,在北平几乎年年冬天都咳嗽不已,有回父亲烦躁地说:“这孩子真麻烦,三天两头病,干脆把她送人算了。”也许说者无心,小小的她可就记恨父亲了,父亲为什么不爱她?因为她是女孩?
母亲忙奔了过去,牵住她的手:“哟,小手冰冰凉。”母亲是深爱她的。
父亲却脱下了外衣,俯身裹住她:“好,爹地陪梅梅看海上落日。”
她诧异地看看父亲,一时间父亲分外慈爱。父亲告诉她,从渤海进到了黄海,过了黄海到东海,海就是蓝的了,若过台湾海峡,那海水便是绿的呢,从南海向西行,到孟加拉湾,才到印度,在海上要呆好些日子呢。
她愿意。她已感觉到这次远航会很开心,因为父亲母亲都很开心,这在北平是罕见的。
夕阳睡进大海里,父亲亲各牵住她的左右手回到舱房里。夜间,三个女儿紧紧依偎着父母亲,听父亲说当年留学的事,听母亲讲安徒生的《海的女儿》,小香梅感受到小家庭的真正的温暖。
是的,陈应荣和廖香词似乎都在默契地作出努力,将彼此间的冷漠解冻。结婚已十二年了,可彼此的心却仍隔得很远。陈应荣性格内向,严谨刻板,讲的是务实,他从未对妻子燃烧出激情,虽然他从心底欣赏她的才貌双全;而廖香词呢,情感丰富细腻,还有点罗曼谛克,她没想到婚后的生活是这样平实无味,也许因为他不是她的初恋者?但正因为她的初恋给了别人,随着年龄的增长,她觉得欠他点什么。这回陈应荣接受了缅甸领事的任命,她便果决地离别了旧时巢,陈应荣也很自然作出了回报,毕竟都还年轻,一开始竟有重新恋爱的兆头,这当然是很开心的事。
船过台湾海峡是夜间,从舱中圆圆的窗洞望外看,海是蓝灰色的,不远不近有小舟,舟上有红灯,这是一幅让人陶醉的微微荡漾的画。
廖香词痴痴迷迷地望着,这夜蓝的海洋忽地牵动了她的伤心处,原来她并没有忘记心爱的蓝眼睛?
香菊嗲嗲地说:“妈,给我们说说您留学的事呗,您跟三姨一块,英国、法国、意大利、奥地利……”
廖香词心中一怔,双眼濡湿了,她摇摇头。
陈应荣岔开话题:“贝贝,你长大了,愿去哪留学?”
他以为妻子思念起刚去世不久的三妹。
廖香词压抑不住涌出的伤感,维德丽亚永别人间,蓝眼睛呢?
那是1918年的春,英国王家学院的桥边,流水淙淙,草坪青青,晚钟撼动黄昏。廖香词和一高个的英国贵族青年相对而立,默默无语。不远处,维德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