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一行人到了惠安,找了家干净宽敞的客栈住下。傅秋燃早已派人打点好一切,客房饮食无不精致舒适,路遥几个月来吃的是顿顿汤面,睡得是窄小的行军床,洗澡是一盆热水擦擦洗洗,这回终于缓过口气。大堂里的一桌饭菜被众人席卷一空,就连谭绣宁都忍不住吃得颇是痛快,何况路遥和苏笑这等全然不计较吃像的人。尤其是苏笑,路遥抢什么他抢什么,论敏捷论速度他不及路遥,可是顶不住他那一张嘴贱:小路啊你吃这么多小心影响身材啊在我这样风流倜傥的公子面前你这么不注意自己的吃相实在是太不明智了啊路遥你小心这东西对你皮肤不好啊。一向嘴上不饶人的路遥这回居然瞥了他一眼任他说三道四一句话都不回。苏笑还在高兴:他也有把路遥说到无话可答的一天,可是待见到路遥面前的几盘菜已经半空的时候才意识到,路遥不是无话可答,而是嘴巴光用来吃东西了,根本没空理他。在把最后一块蜜汁火腿咽下的时候,路遥抹抹嘴,拍了拍一旁苏笑的肩膀,看着他悻悻的脸得意道:“姑娘我抢饭的本事冠绝师门的时候,你小子还在背诵穴位图呢!”
用过饭,人人各自回房歇息,殷梨亭回房清洗整理一番,换了衣衫,顿觉清爽不少。正琢磨着要不要找二哥俞莲舟去商量拜访莆田少林之事,一个脚步声停在门外,轻轻扣了两下门。殷梨亭开了门,眼前之人让他愣了半晌,“谭大夫?”
门口站的正是谭绣宁。她一身藕荷色软缎对襟小衫,下面是缀玉扣轻纱罗裙,柔顺乌发挽成挑心髻,用只碧玉簪绾了,在门口婷婷一立,灯火之下无比动人。自那日她送给殷梨亭一只荷包之后,就再也没有每日清晨去等他 。而殷梨亭自那日收到荷包以后心中一直不知道如何处理此事,之后又恰巧碰到路遥因为顾若长忌日将至而闷闷不乐让他担忧不已,一时间也就把这事请放到了一边。
“殷……殷公子,我是不是打扰你了?”
殷梨亭摇头道:“哪里,谭大夫可有事情?”
谭绣宁雪白贝齿咬了咬红唇,道:“我有事要与你说。”
殷梨亭自收了谭绣宁的荷包,始终心中不安,反复思量着如何用委婉的方法婉拒对方,可又怕伤了人家情意和脸面,踌躇不已。若放在以前,他宁可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对人家避而不见就是。可是路遥听了,挑眉告诉他这样的事情拖得越久越伤人,何况天降桃花运,若是应对不好,小心变成桃花劫 。他听路遥张口“桃花”闭口“桃花”的,脸色通红,结结巴巴的对路遥道:“路遥你莫乱说,传出去坏了谭大夫名节便不好了。”那时路遥看殷梨亭样子,叹了口气,明白强扭的瓜不甜,这种事情最是勉强不来,正了颜色道:“殷六哥,你若是对绣宁没意思,这荷包怎么处理都不是,最好的办法就是你亲手还给人家去。也算彻底断了人家念想,绣宁是个好姑娘,省得耽误了她。”
想到路遥所说,殷梨亭深吸一口气抑制住心中窘迫不安,道:“谭大夫稍等。”说着闪身回到桌前,从包袱中取了那荷包放入袖中。出了门,对谭绣宁道:“今晚月色不错,谭大夫可愿去院中一坐?”
谭绣宁听得殷梨亭开口相邀,眼中闪过几点亮色,“便依殷公子。”
第四十四章 姻缘自成说 。。。
惠安县城不大,此时入夜,更是不见人,偶有深巷犬吠之声,使得夜晚更是静谧。殷梨亭与谭绣宁来到客栈后院,没走片刻,便到了湖边。湖边一处垂柳下有着石桌石凳供人休息小憩。谭绣宁这一路跟着殷梨亭行来,只觉得心中跳得极是厉害,颇有些无措 ,清朗月色湖畔垂柳,江南湿润的微风拂面,却也有着三分沉醉。
“殷公子,我们在此处休息片刻可好?”谭绣宁指着那石桌石凳。
殷梨亭点头,“便依谭大夫。”
两人先后坐下,殷梨亭正在踌躇怎么开口,却听得谭绣宁轻声道:“殷公子,明日……明日我便要去永安了,家父正在那处。”
“哦?谭大夫一人去?”
谭绣宁摇头:“傅庄主派了下属送我过去。”
殷梨亭:“我虽未曾得识傅庄主,但是这些日子看来,傅庄主办事极是周道,定能好好照拂于谭大夫。”
谭绣宁摇了摇红唇,神清忧虑,低头道:“家父想来还不知晓哥哥的事情,我怕是……”
殷梨亭想起谭鹿宁,不禁叹息,心知此事难以劝慰,半晌才道:“令兄的事情在下深表同情,谭大夫,你要想开些,令尊还需要你劝慰安抚。”
谭绣宁轻轻擦了擦眼角,声音略有沙哑:“父亲与哥哥一生看得最重的便是以一己医术济世救人,想来哥哥自己九泉之下也不会后悔来泉州的。如此想来,父亲也能有些许宽慰。”
殷梨亭闻言一愣,如此小家碧玉的秀雅女子倒是有着这般强韧的性子,若不是听路遥说过谭绣宁性情,又曾在谭鹿宁七期的时候亲眼见过,他可要吃惊不小。于是微笑道:“谭姑娘能如此想,令兄九泉下必当安然慰怀。”
谭绣宁抬头看得殷梨亭微笑,俊秀面庞上月光温柔朦胧,立时心中一怔,挪开了眼睛,“殷公子……笑、笑什么?”
“谭大夫到和路遥一般,都一幅强韧的性子,令人佩服。在下是在想,是否修习医道的女子均是如此。”
谭绣宁听得殷梨亭诚心的称赞,立时红了脸,把头埋的更低了。正待鼓起勇气开口,却见的殷梨亭将一样东西推到自己面前,正是自己送给他的那个荷包。谭绣宁心中咯噔一下,抬头看向殷梨亭,听得他道:“此物原是谭大夫之物,殷某代为保管一段时间。既然谭大夫明日便要动身去永安,这东西却是应该物归原主了。”
谭绣宁听得殷梨亭说辞,脸上表情极是奇怪,悲喜不定,眼角又闪出星星泪花,气息不稳道:“这……这荷包原本就是我送与你的,你……不收?”
殷梨亭摇了摇头:“此物殷某原不配收,姑娘慧质兰章,名医之后。而殷某出身不过是个孤儿,又是一介武夫,委实配不上姑娘,姑娘应当另择良配才是。”
谭绣宁闻言,看着面前那个自己精心竭力所绣的荷包,上下嘴唇翕动,硬生生的忍住眼角泪水。殷梨亭坐在对面看着,很是不安,可是想想路遥所说,觉得极有理,所谓长痛不如短痛,如今说清楚,总比让她一直沉迷下去耽误了自己的姻缘的好。于是当即沉默着不吭声,良久,才听得谭绣宁咬住下唇小声问道:“你……可、可是因为路姐姐?”
殷梨亭没想到她会这么问,稍稍一愣,却不由自主的点头道:“……是。”说完脸上立时燥热,这才意识到自己应了什么,连忙低了头。虽然武当山上几位师兄弟均都看出此事,但这委实是他第一次在人前明明白白的承认自己对路遥的情意,也幸好问他的是此情此景下的谭绣宁。若是换了任何一个相熟的人,以他极易害羞的性子怕是没这么容易说出来。
“我……我本该……知道的。你镇日里……跟着路姐姐,看她的,眼神都与看别人的……不同……”说着双手捂住脸,声音有些微颤,“我本不该……只是那日大哥七期,我一时……便……”
殷梨亭本就窘迫,如今见她模样,更是不知所措。以他的经验,哪里晓得怎么哄女孩子?更不用说是一个将哭未哭的女孩子。想要递手帕过去,递到一半却又觉得不合适而收了回来,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
好半晌,才听得渐渐平静下来的谭绣宁道:“殷公子,路遥姐姐……自是很好。论医术,我父兄对她赞誉有加,我自是不如;论家世,她与傅庄主以兄妹论,身家丰厚,我更不如。论姿色,她亦是强我不少。可是……殷公子,我曾听哥哥说……路遥姐姐只愿行走四海、终身行医济世,她想必不会愿意……早早嫁人。”越说越是低下头,不知如何将话说下去。
殷梨亭却是听懂了,却是摇头,轻声道:“便是因为她想要行走四海行医济世,才更需要我在身边看顾保护。她功夫不好,性子却强,难免惹上仇家,委实叫人放心不下。就算一时三刻可以用**自保,又怎能敌得过江湖高手?”
谭绣宁听得殷梨亭一番话,处处在为路遥设想,便全然明白了他的心思。她自幼受父兄精心教导,习得一身医术,不若一般女子困守闺阁,性情清高且略有见地,自是不似寻常女儿家痴缠,有着自己的傲气。此时听了殷梨亭所言,扭过头去半晌不言,随即抓起那荷包,不再多发一言,扭头回了客栈。殷梨亭见得她离去,微微内疚却又如释重负的叹了口气,脸上方才的红热却仍就未退。
殷梨亭之所以带谭绣宁来这里谈话,是觉得夜深之时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有违礼数,是以寻了这客栈后面湖边的开阔之地以示坦荡。不过此时客栈里面却有完全对这“礼数”二字没有概念的两人,正孤男寡女同处一室上演着另一出戏码。
路遥先是送走了刚刚赶到客栈来与她禀报泉州善后之事的徐天,紧接着苏笑后脚就跟着跑了来。路遥见他一双桃花眼兴奋的带着笑,脸色红润有加,颇有些神采飞扬的味道,奇道:“苏笑你怎么了?捡到金子啦?”
苏笑摇头道:“不是,这事可比捡到金子好得多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