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进工厂的员工都要经过这一工序才能调至洗毛、烘干、裁剪,而后才能理顺到制作产成品车间,赵海波当然也不能例外。
穿着连筒橡胶裤、手持长竹耙围着臭气熏天的煮浆池来回推来耙去,虽然脏水溅不到身上,换班以后任凭怎么冲洗,闻闻还是有那股怪味,几天下来就让他开始怀疑起了人生;难以忍受的天壤之别很快又改变了他的三观,甚至想到了逃避:‘就是四处流浪也比干这个好受’。
但是他的虚假傲慢与外强中干的勇气给他留下的除了观望没有其它,他害怕不被人正眼看待,更害怕小芹姑娘会离他而去,出了这个车间就咬牙切齿的佯作笑脸和别人打着招呼。
冬去春又来,他虽然用花言巧语得到了小芹姑娘的身体,但是他并没有得到她全部的芳心,这就更加迫使他的不平衡的心态平生起波澜:‘难道非要让我那么去做不成?’他发现工厂里的人现在对他都很好,唯独徐彩芹与他的距离反到是越拉越远——尽管还能隔一差三的聚在一起。‘不行!这一天一变的世界不能让我失去她,要是那样的话,我非死在那个肮脏的臭水池里不可’,他躲在一个无人踏足的僻静处抓耳挠腮地苦思冥想。
“对了,”他自言自语的自信计算又开始了:“我住进厂里不回去,看她怎么说。”心里兴奋着的脸上却没啥变化,他无聊地扔掉了初学抽剩的烟头,随手拨拉开附在残缺围墙上的旧年藤蔓,瞅着远处一群正在张贴大字报的活跃群体,迅疾间的一个既不新颖、也不陈旧的念头一闪而过,‘革命无罪造反有理’,“他们能革我的命,我为什么就不能革他们的命!”随后,他的精神就是为之一振,状态也改变了许多。
这时的徐彩芹正把自己反锁在家里,‘我该怎么办?’的反复提问是她最近一段时间以来唯一摆脱不了的喜忧参半,也是她最为致命的阴影;结婚吧,海波一天没有和他爷爷划清界限她就不能和爸爸一起为他去背这个黑锅,不结婚吧,经血已经两个多月没有来了,这要是到了隐藏不了的时候那还不得让我去喝老鼠药啊。
“不行,不能再这样拖下去了,‘温吞水’的方式只能害了我和我的爸爸。”她相信她和他的爱情是甜蜜而又忠贞不渝的,若是让海波知道他就要成为爸爸时一定会做出决断的,刚毅而又可怜的姑娘走到这一步除了想到这些也别无它计可施。
“你好,赵海波同志。”在大庭广众的眼皮子底下小芹准时巡查到进料车间的门前,如常也向小赵打着招呼,海波的回答倒是比从前灵活多了一些:“你好,徐主任,我正有个想法想向你汇报一下。”正中其意的回答令她抬腕看了一眼手表就说:“十分钟后我在办公室。”她心里是有数的,因为从现在起一小时之内办公室是不会再有其他人到访的。
“说吧,需要汇报什么?”她的笑依然灿烂。
“亲爱的,”海波四处张望一下就坐在了她的对面:“我想把现有大字报里的内容添加一些新的内容。”“你的想法很新颖,我这就给你记下,不过,现在厂里的人手不足你是知道的,就算你不说,上面也会根据你的表现对你的工种做出调整。”说完就刷刷刷地记下了他的建议。
处心积虑的策略刚一出口就被她的几句话说的哑口无言,急忙满脸堆笑的说:“我这身上的味道你不会真就喜欢吧。”
原本流到嘴边的那些害羞话不知怎的一下子变成了:“划清界限这个问题可是拖不得呀。”“我…我想好了,我明天就搬来厂里不回去了,我要全身心地把精力投入到工作中去,你不也是这么对我说的嘛。”徐彩芹的手落在了小肚子上:“我是说,革命讲的就是立场,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我,我的爷爷反正也快不行了……”
人之初的善念让小芹临时改了口:“那好吧,我会尽快答应你的要求,”她像是在忍,工作作风的味道却是越来越浓:“你回车间去吧,革委会哪里还有事在等我。”海波灵巧地冲着她就打了个响舌,一步三回首的还挤了两次眼睛,而目送他出门的那张脸上始终都满挂着慰藉,当他的身影刚一消失,她就坐下来写了份请假条压在台面上就离开了工厂。冷静思索后的小芹瞧久了镜子里面那张不争气的相同人,眼皮跳动了几下便突然狂躁的捶打起自己的腹部,发泄完以后也不整理一下自己拎起挎包径直就去了药店。
贴满了止痛膏的小腹到了夜里就感到了寒冰彻骨、难忍疼痛,痛的她咬破了嘴唇在床上翻来滚去,终于在后半夜感到大腿间流出了一股热流,几分钟过后她疲惫的拉亮电灯见到眼前的这一片狼藉非但没有生嫌,嘴角上反而挂上了一丝丝地惬意:‘谢谢老姐们平时说出的逗笑’,至此她并不知道采取这种手段堕胎是相当危险的。
虚汗还挂在脸上的小芹藏掖好了污秽的床单,又喝了杯红糖水就软弱无力的重新躺下了。
卸去了包袱又处于梦靥中的小芹还在惦记着赵海波:“对不起,我这么做也是迫不得已。”
“她怕是睡过了头”这一次做父亲的没有判断错。
当他叫醒女儿时却让他大吃了一惊:“你这是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难看?”都说女人天生爱说谎,这话一点也错不了,她揉揉眼睛坐了起来,说出来的轻松话就跟真的没有二样:“昨不是不舒服嘛,哪知夜里就闹起肚子来,跑了七八回,现在一点力气也没有。”
父亲心疼的问:“怕不是吃错药了吧?”小芹摇摇着头说:“没有,”然后就朝挪在床头边的凳子一努嘴地说:“就那么几粒都吃了,还是你原来吃剩下的,错不了。”“要不要去医务室瞧一下?”“不用,现在不痛了,休息一会就好了。”“那好,”粗心的父亲关心地嘱咐道:“早饭都做好了,吃饱了再出门,我得先去工厂了。”小芹在“嗯”的同又缩回到了被窝里。
经过好多天才恢复过来的徐彩芹在见到海波时仍同以往一样热情,只是再也不为他制造接近自己身体的机会。
他上次提出的那两个要求的其中一项已经得到落实,他心满意足的搬进了工厂,那个想出人头地换着法子早脱产他提意连想都别想,可是在这个错乱的时代,没想到的好运有时就是碰到个下三滥也是有机会能够实现的。
乐呵呵的徐厂长走进车间就大声喊开了:“小赵同志啊,你停下来停下来,”来到海波的近前时更是喜上眉梢的说:“快去冲洗一下换身衣服,派出所民警来电话说有几位从北京特意赶来这里的革命小将说要见你,这就赶紧过去哦。”没走几步又折返回来补充道:“如果他们不急着走,你就把他们带厂里来,也好让同志们听听北京的声音。”海波头点的跟小鸡叨米似的,心里却在嘀咕:‘北京哪里有认识我的人?真是’。其实厂长说出第二句话时,海波的双腿就抖动的一下,由于蒸汽的屏蔽才没被工友看见。
直到走进派出所,心里的忐忑才转变为喜出望外,原来这一男三女都是在哈尔滨念小学时的临班同学,那时他(她)们就能说会道!民警同志告诉他,与他同名同性的就有二十来个,如果不是说是由东北迁来的还真是不好找。
囊中羞涩的四位除了口无遮拦会吹之外就是一身不太清洁的时髦外表。
“你们也能穿这身军装成为红卫兵呀?!”几杯白干下肚后的海波搓着双手来来回回看着身着草绿色军装、腰束武装带还都佩有红色袖标的典型装束羡慕的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