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叹口气道:“别为我和他吵。”叶子冷冷哼了一声,道:“是太久没吵了。”我不禁轻笑:“老夫老妻,耗着得了。你还真陪我上刀山下油锅?还不是仗着他不舍得?”叶子听了,眉毛倒竖:“敢情我是使的虚招子,你还不领情了?”我不答,只是笑看着她,道:“枯叶,如果我真的死了,最舍不下的就是你了。”她也敛了神色,重重点头,郑重地说:“你不许一个人死。”我扑嗤一笑,道:“得了,谁也别死,谁也死不了。别忘了你的宝贝儿子。”她只是无奈地摇头苦笑,送我上了马车。我见她还是心事重重,知道她倔劲上来,谁也没法劝。也罢,就让他们两个,吵吵好好去吧——
我跳下马车大步迈进花园,只觉得浑身轻松,似乎卸下了一副沉沉重担。当下直奔阿玛的书房,可刚到门口,我不禁怔在原地。一个青色背影立于桌前,我低呼了一声。那人缓缓转过身来,长长的黑胡子拖到胸口,眼睛却精亮有神。他开口道,声音沉稳柔和:“我回来了。”
66 漩涡
杜衡篇
初春寒气逼人的风中,我目送桑桑的马车远去,直到成为一个小小的黑点,再也看不到了。
“娘娘……”身边顶替了小凡的丫头翠墨局促地小声提醒。我略扫一眼,看见一旁远远侯着的侍卫,不禁自嘲一笑,胤禛还怕我激动之下跟着桑桑上了马车不成。
“咱们回去。”我转身,“皇上和怡亲王,怕还在那万霖亭。”翠墨强自忍着惊疑过来扶着我,我仿佛可以听见她心里的嘀咕:这主子又要回去做什么?真是疯了。
没错,真是疯了。我快步朝万霖亭走去,耳边却只是回响着直戳到人心里去的尖锐童音,贱妾,贱妾,贱妾。他的女儿,竟然说桑桑是贱妾。
万霖亭边远远地站了几个侍卫,见我过来,行礼拦住道:“娘娘,恕奴才无状,万岁爷正和怡王爷议事,任何人不准靠近。”我朝亭里看看,胤禛和十三正相对而坐,胤禛絮絮说着什么,十三不知在没在听,那眼神却是没有看他。我绕到一旁,找到个十三能看见的角度,招了招手。十三倏地抬头,胤禛也望了过来,见是我,阴了脸示意放我进来。
“臣妾来向皇上请罪。”我无视胤禛逼人的目光,缓缓行礼。
“请罪?”只听胤禛冷哼一声,“回来做什么,只管说便是。”我看看周围,除了那几个侍卫半个人影也无,当下也不再婉转:“我回来,是希望皇上能让我和怡亲王说几句话。”“朕不准。”胤禛语气冷硬,无半点回圜余地。我转头看向十三,他也正望向我,曾经星星般闪耀的眸子,如今却似深潭,平静冷冽、深不见底。
“皇上,无论是现在的怡亲王,还是以前的十三爷,都有责任知道。”我坚持说道。
“杜衡,你住嘴!”胤禛冷声说,怒意已盛。
“皇兄,你瞒不了我一辈子。”十三在一旁叹了口气,沙哑道。胤禛微微动容,我看看十三,心中有一丝犹豫,却还是开口说道:“你和洛洛,曾经有一个未出世的孩子。”话一出口,就来我自己都有一丝颤抖,深吸一口气,躲开胤禛和十三的目光,只是继续说:“你被圈禁那日,先帝爷盛怒之下,误以为那孩子是八爷的,只觉洛洛水性杨花,几日之后,她就被一顶小轿进八爷府,成了侍妾。”我想到当日情景,历历在目,目目刺心,“你遭逢大变,她莫名跟了八爷,本是该万念俱灰的,可那时洛洛对所受耻辱并不在意,她唯一想做的,就是生下孩子,你们的孩子。”万霖亭里一片寂静,我转过头来,十三不知何时已经站起身子,脸上木然没有表情,只是目光死死地盯着我。
“洛洛真是天真,有谁容得下这孩子?八爷?八福晋?你四哥,甚至于我,都想过,这孩子不能留。”十三面色发白,胤禛打断我:“你捡要紧的说便是。”“要紧的?最后孩子没了,不算要紧。这其间洛洛的绝望煎熬,痛苦挣扎,更没什么要紧。”我冷笑道,“一个孩子,没了还会有,她不会有别人也会有。那孩子对别人来说,不曾存在,什么也不是。”十三嘴唇微微颤动,却已然说不出话来。
“我今日和你说这些话,是因为你的宝贝女儿,说洛洛是贱妾。”我不顾胤禛愈发阴沉的脸色,继续说下去:“洛洛这些年来所遭受的,也已然过去,没什么好说。她绝不怨你,因为这一切都是她心甘所为,她当初愿意为你进入她并不喜欢的十三爷府,她后来情愿承受这一切带来的后果,她愿意等你,即使等到的不过是笑话一场,这都是她选的路。没有谁是谁非,只不过是阴差阳错。你并不知晓那孩子的存在,你也不能无视福晋的情谊,在自己也许在会在小院里呆一辈子、什么也无法许诺的时候让洛洛继续等待。”“如今什么都过去了,你和洛洛都应该继续向前生活,她失去的谁也不补了,所以我一度以为把这件事埋藏起来也就是了,何苦让你徒增烦恼,何苦让她再回忆?可今日竟有人想补偿她,有人想骂她。”“你的福晋这些年来与你患难与共,实在可感可佩,也许在她心里,洛洛就是贱妾,她这么想或是这么说了,你却没资格放任她这么说。对你的福晋,洛洛是贱妾,对你来说她是什么?一个忍受了这么多年痛苦,却要被你女儿骂的女人?十三,你别忘了,她曾经是你妻子,不是安翠,不是你任何一个所谓的红颜知己,你们发过誓言,那是你曾经的妻子。”我强压住就要流下来的眼泪,飞快说道:“所以刚才我想了,你应该知道这些,对洛洛,你不必内疚无需同情更不用补偿,不过你至少应该知道,她这些年来到底经历过什么。”说玩了,我转身欲走,却见十三直直跪下,向胤禛拜了几拜,缓缓说道:“皇兄,求您放芷洛格格自由。大漠孤烟,江南烟雨,她愿去哪里便去哪里,侠客文人,走卒山贼,她愿结交谁便结交谁,什么格格该做的、格格不该做的,她愿做什么便做什么,真正的……自由。”我默默走到十三旁边,也跪下。
“真正的自由?十三弟,到了今日你还相信这世上会有真正的自由?你在这里,她在这里,芷洛格格就永远不会有什么自由。”胤禛轻笑,不知是自嘲还是嘲弄谁,“罢了,无论怎么做,你心安便好。”说着也不看我一眼,转身便走。
我与十三相对无言,还是我先缓过神来,站起身子,十三勉强冲我一笑,手扶着旁边石椅,费力地起身,我看着他的膝盖,心下一阵黯然。走到如今,谁也不轻松。
“如今骑马是不能的了。”十三觉察到我目光,微微摇头,“四阿哥初次见我时好像有些失望,因为他额娘曾说,十三叔骑射功夫无双。当时好生尴尬。”我怀着元寿时,十三曾说等他出生便带他骑马打猎,这许诺我记着,原来他也一直没有忘记。一时间前尘往事尽现眼前,我也不知为了谁,眼泪再也忍不住。十三错开目光,两人都不知这个时候还能说些什么。
“我刚才的话,重了。无论怎样都过去了,你也不用再想便是。”我擦了眼泪说。
十三静静地站着没有说话,我默默看他,十三老了,鬓角甚至有了几丝白发,如果说当日的他耀眼的好似灿烂的阳光,如今却变成了那阳光照射下的湖水,依然波光粼粼,却不再有人清楚那表面下藏着的是什么。
“爱也不由人,恨也不由人……”十三喃喃道,好似自言自语,“爱恨之间,我们还剩下什么?洛洛,洛洛,如今我做什么,都只不过是错。”当日温暖甜蜜,当日山盟海誓,当日相知相许,去了哪里?我默默看着十三,心中只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