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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部分(第1页)

当太阳照在县文化馆那花格子门窗上时,额衣冠楚楚地来到这里,前来报到了。

这时候的额,已不是上次进城的汪有志了,额大分头用麻油篦得油光光的,很是扎眼。记得出村的时候,乡亲们就开额的玩笑说:“有志,你这头真光油,蚂蚁拄拐棍都爬不上去。”头不用说了,时髦。脸上额也是精心设计的:母狗眼上戴着一副缺了腿又粘上的墨镜,糖锣脸上抹着牡丹牌雪花膏,老远就能闻到一股油香和化学香的杂味。身上呢?额穿一身海深蓝的中山装,上衣兜中挎了一支不出水的派克金笔,腰间别着额那把独角龙的盒子枪,屁股后面伸出半截枪管子。脚下则是洋袜子洋吊带,再下面就是额那一双日本鬼子丢下的大皮鞋。手脖子上不用说,戴着额花三块钱买的那只罗马牌“不拍不走”表,而且不一会儿额就拍拍那表:走一走,拍一拍,一个小时慢四刻嘛。

这一身行头,在雉水县城自然是独一无二的。雉水县再是县城,也是穷地方,城里再时尚的人又当怎样呢?到底是刚解放啊,人们还木有解决温饱啊,穿衣都是土布衣占多数,而且还有不少穿着带补丁的衣裳啊。所以,额一进城,不仅回头率高,远瞻率也高。当额走到离前面的人约50米时,人们的眼睛就开始发亮发直了,直直打量着额,象是看一个美丽奇怪的动物,等额相迎而过,在额身后的人们又回过头来,继续看额约50米才迈开自己行走的步子。那时人们看额,说不出是什么评价,可能说额这个人真有钱,穿得是这么好。还可能说额这个人穿得这么怪,打扮得象二鬼子。还有可能说额这个人是不是有点神经,自己把自己打扮成一个另类。总之,他们只是看着额,将额从花花绿绿的人群中分开来,额便觉得额很是不一般,额时髦了,不再是那位土里土气、土得掉渣的汪有志了。

有了这种感觉,额就觉得我很不一般,额贴近了时尚,靠近了文明,人们的目光就是对额的敬重与羡慕。快到文化馆的时候,额装模作样的把手背了起来,额想背起手来走路才是有身份和地位的象征,才是高人一等的那种人上人。尽管额的一切一切都是纸糊的花架子,心虚得一点底气都木有,但虚荣心很强的额,还是装成了那个样子。事后额成熟了,曾回顾过额这个进城的经历,额想我额那时为什么这么蠢呢?分析一下后才明白,额是被三座大山压迫得太厉害了,被世俗的眼光压抑得太深了,一但有了报复的机会,额就会奋力反抗的。额这样想证明额是有钱人,有经济地位的人,文明人,时尚人,一句话,额不想让人家看不起我,额在屈辱的目光中已经受够了。叽。

当额来到县文化馆门前时,却见铁将军把门,便很不满地装作大人物一样“哼”了一声,然后用余光扫视了满街筒子的人,却发现木有人理会额那不满地“哼”声。于是,额不再继续表演,却很高傲地吹了吹那青石板上有可能余下的灰,坐了下来。正襟危坐,两手放在两膝之上。与此同时,额将身上所有时尚的东西都展示出来。为了让人们能看到额的洋袜子洋吊带,额又将正襟危坐的双腿改成二郎腿,将裤管卷起,让洋袜子洋吊带显露出来,并轻轻地哼着小曲儿。时不时地,还挽起手腕,仔细地看看手表,一副急不可奈的样子。额在想,如今,额已是雉水县文化馆的干部了,而且是副馆长,这是一个不小的官呢!额想额再也不会让人家取笑了。过去之所以受人家取笑,那都是旧社会造成的。比如,旧社会没文化,没文化就容易闹出笑话。这还在其次,还有,旧社会劳动人民受欺压,受欺压也被人瞧不起,受人家奚落。象侯老八看布告,本来是他侯老八出的洋象,却没有几个人讲侯老八的笑话,一讲还是额汪有志,多冤呀。如今,咱有文化了,咱还当家作主人了,咱还怕谁?正想着怕谁不怕谁的事,额就忽然就想起了小白鹅,一想到小白鹅,不知为什么,额就身上一激凌,额忽然自己问自己:“汪有志,你敢说你谁都不怕?枣针你是不怕了,可你敢说你不怕小白鹅吗?”想到这里,额好象从戏的角色中醒来,就坐在那里发呆了。

正当额胡思乱想的当儿,大街上来了一位漂亮女子,那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小白鹅。小白鹅下了班,正往她的宿舍里赶。忽然想起忘了买牙膏了。昨天,她刷牙的时候,就是从牙膏皮里硬挤出来的,今天早上已挤不出多少了,凑乎着刷了一次牙。她想去买牙膏,又怕时间不够用的,就看了看她的手表。她的手表是苏联造的,常常出毛病,一看,表上显示的时间是六点,就觉得不对。现在中午下班,时间应当在十一点左右,怎么会是六点呢?定睛一看,原来表忘了上劲,早已停了。

正准备找个钟对一下表,却觉得眼睛一亮,一道闪光刺了她的眼睛一下。其实那是额的手腕动了动,又拍了拍手表的缘故。小白鹅就是在这个时候被额那手表上的反光刺中了,她顺着那刺来的光寻去,却见一位戴着墨镜的男士,正亮着他的手表。

于是,小白鹅就向额走来了,很有礼貌地问额:

“同志,你的表几点了?”

额那时并没有朝小白鹅的方向看,额也不知道我手中的表会刺中她的眼睛,听到一位女子的声音,一阵轻盈的脚步,额才转过半个身子,等额回过神来,定睛一看,见那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小白鹅,额这下真的呆了,不知说什么好。

还好,额戴了一副墨镜,加之额这一身打扮,让小白鹅想也想不到,猜也猜不出来。见额呆着,小白鹅以为我没有听懂她的意思,依用十分温柔的声音说:“同志,我想跟你对一下表,你的表几点了?”

真是遇到冤家了,想避开小白鹅都避不开。避不开就避不开呗,怎么哪壶不开却提哪壶呢?在额们那个年代,哪有几个人戴手表?戴手表的都是当官的,发财的,有好工作的,收入高的。额是当官的吗?一个县文化馆的副馆长算什么官,弼马瘟都算不上。额是有钱人吗?一个月那么一点工薪,若不是家里有几亩地种着,凭工资养活一家人,大牙都能饿掉。额是有好工作、收入高的吗?当然更不是。既然都不是,额就不可能戴手表。但不能戴手表额却打肿脸充胖子,戴了。戴了也没有啥,谁也不会说额汪有志你咋那么烧包。但你戴了手表就不能避开人们向你打听时间。如果你戴只手表,人家问你几点了,你却不愿告诉人家,那传出去你可就是出名了,王八蛋也不会这样做的。叽。

当我走出蛤蟆湾,亮着那块“不拍不走”罗马表后,就遇到了好几个人向额打听时间:“同志,几点了。”额便眼朝太阳一斜,估计个差不多,说:“七点五分。”不一会儿,又遇到一个人问,额又随便说:“八点差二分。”现在,小白鹅戴着手表跟我对时间,可让额犯难了。额下意识地朝太阳望去,真倒霉,太阳躲云层后面去了,而且云层很厚,看不出哪儿最亮。如果不是小白鹅问额时间,额可能要吹牛吹得自然一些,可面前站着的是美丽动人的小白鹅,她的声音,她的容貌,她身上散发出的香气,让额感到十分地紧张,被她一问,额也不假思索,随口说:“嗯、、、、十点了。”

小白鹅一听,“格格格”地笑了。演员必竟是演员,情绪上来得快:“同志你真会开玩笑,我十一点钟下班刚走到这儿,你说十点了,你的表是跑马表啊?”

一说错话,额在十分紧张的情况下,又加倍紧张,为了自圆其说,额又胡说八道:“哦,是吗?对不起,额将表挂在二档上了。”

小白鹅以为我继续在逗她玩,十分地开心,也觉得站在她面前的这位年轻人好可爱,便说:“我的表只装了个不带档的发动机,没有你的表高级,你那二档跑得快,若是三档可能就是十三点了。”

额憨憨地笑着,不知道该咋接她的话。

小白鹅继续反过来逗额:“你那带档的手表挂档是咋挂的?让俺也来学学?”说着,她就要看我的手表。

额吓坏了,如果让她看到额戴着那个“走一走,拍一拍,一个小时慢四刻”的不拍不走罗马表,那可就坏了,彻底的走光了,额有面子可就丢大人了。

额象捂住蝎子一样不让她看,那场景十分地尴尬。就在这时,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汪有志,你什么时候到的?”一抬头,见是邓未来回来了。

额这才拿下我的那副墨镜,与邓未来说话。不巧的是那粘着腿的墨镜又断了腿,镜片摔在了地上,墨镜就碎了,说么呢?唉,太没面子了,额只能在那儿憨憨地笑。囧啊。

小白鹅这时才发现这位时髦人竟然是额,惊讶地望着额:“哎呀,你是汪有志同志呀,我说刚才听到你的娘子腔感到有点亲切呢!”

邓未来对小白鹅说:“人家现在是咱文化馆的副馆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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