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萼梅品种稀少,纵然是天下权势集中之所的皇宫,也左不过只有两棵,全种在盘龙池边上,离池水只有一尺远。
说是开花,也不过只开了十来朵,全在树梢顶上,不比花开满枝头的时候好看。
立在盘龙池边静静欣赏片刻,林桑青不由得想赞叹种下这两棵梅花树的人心思细腻,盘龙池的水一向清澈,绿色的梅花倒映在波澜不惊的池水中,美得像一副画卷。
她倏然想起一件年头久远的事情,眼底浮动温和的笑意,对身旁的枫栎道:“我十四岁那年,爹爹不知道发的什么疯,他说桑青两个字不好,想给我改一个既文雅又有深意的名字。他想了一个月,你猜猜,最后想了一个什么名字出来?”
枫栎摇头,“奴婢不知,还请娘娘说出来吧。”
眼底的笑意加深,她道:“绿梅。”
枫栎咬了咬嘴唇,竭力忍住笑意,“侍郎君……很会取名字。”
侍郎君?不,林桑青抬目微笑,她爹才不是侍郎君,她爹只是城里随处可见的懦弱男人,疼孩子怕老婆,哪里有侍郎君的威名和地位。裹紧身上的披风,她继续道:“他说绿字同青,梅字有才,梅妃可不就有才气么?要不是我哭着喊着没答应,现在我便是林绿梅了,忒俗,忒难听。”
池边风大,站不住人,只有那么几朵绿梅绽放,看上去冷冷清清的,亏得负责殿外洒扫事宜的宫女告诉她花开得可好看了,不知在她眼中,好看的定义是什么。
新鲜劲一过,便觉得池边的风景也不过尔尔,林桑青惆怅地叹息一声,准备回繁光宫烤火去了。
池子那头突然传来一把娇媚女声,“林妹妹也来看腊梅?”
她顿足回头,只见容颜美丽的柳昭仪慢慢从盘龙池上悬架的石桥上向她这边走来,眉眼带笑,神态可以用“温柔”两个字来形容。
林桑青顿觉不对劲,上次她对她这样笑,还是在绮月台上,笑着笑着,她就将她推下台阶了。抖一抖踩在脚底下的裙裾,林桑青冷着脸转身,“走吧枫栎,煞风景的人出现了,本宫脑子疼,咱们回宫去。”
奴婢都随主子,枫栎的性子纵然谦卑温和,也不怎么待见柳昭仪,道一声“是”,搀扶着林桑青转身离去。
柳昭仪快跑两步,停在石桥的彼端,忙唤住林桑青,“等一等。”林桑青微微侧身,她指一指面前的空地道:“方才跑得太急,手里的东西竟然掉了,可否劳烦妹妹帮我捡一下?”
啥?林桑青忍不住想笑——柳昭仪的脑袋里有坑吗?她怎么可能帮她捡东西。冷冷扫她一眼,林桑青立在离她十来步远的地方,冷眼嘲讽道:“你肩膀底下那两样东西是木头做的吗,抬不起来?若没用处干脆卸了它,别放在那儿当摆设。”
柳昭仪被她说得脸色发黑,重重唤她一声,“林桑青!”抬头张望四周,见没有其他人,她咬一咬性感的嘴唇,似下了什么决心,下一瞬,突然“噗通”跳进桥底的池子里。
立时冻得打了个激灵。
那个虎背熊腰的宫女似乎早有打算,见柳昭仪已经跳进盘龙池里,她忙大声奔走呼救,“来人啊,来人啊!林美人把我家娘娘推进盘龙池里啦!”
盘龙池所处的位置偏僻,四周眼下又无人,纵然她呼救的声音被远处的人听到了,想要赶过来还需要一些时间。
许是为了防止有这么一日,盘龙池的水并不深,柳昭仪个子高挑,跳进池水最深的地方尚且还能露出脖子,她却装出一副溺水的可怜样子,使劲在池水里挣扎,搅得清澈的池水渐渐变得浑浊。
一壁挣扎,她还一壁朝林桑青露出奸计得逞的骄傲笑容。
林桑青站在平地上,神色淡然看着这一切,顿一顿,忍不住也笑了。
她先前猜测的果然没错,柳昭仪到底还是想办法陷害她了,左不过,没想到她这么不爱动脑子,用的居然是杀敌三百自毁三千的苦肉计,真不知图的是什么。
这大冷天的,哪怕只在水里泡上一小会儿,寒气也会入体,柳昭仪这样整个身子都泡进冷水里,真的是很勇敢,不得风寒症都对不起她这么努力。她摸着尖尖的下巴颏,神情悠哉悠哉地看着嘴唇渐渐变得青紫的柳昭仪,看热闹一般,对虎背熊腰的宫女道:“你喊人作甚,自己跳下去救她啊,这个时候才能体现你的忠心,若你家主子真的淹死了,你的罪责可比本宫还要大。”
虎背熊腰的宫女不理会她,仍旧四处喊着求救,喊来喊去都是那一句话,“来人啊,来人啊!林美人把我家娘娘推进盘龙池里啦!”
像学舌的鹦鹉一样。
林桑青眨眨眼睛,低头看向在池水中挣扎的柳昭仪,残忍笑道:“柳姐姐,你看这座桥像不像奈何桥?奈何桥是渡死人的,姐姐您在水中浸泡多时,没准寒气入骨,落下什么治不好的病根,便真的要让奈何桥渡一渡了。”
柳昭仪只当做什么都没听到,继续演着溺水者的苦情戏,也是,她都已经咬牙跳进水里了,总不能这个时候出来,否则不就白挨冻这一会儿了吗。
约莫有半盏茶的功夫,总算有宫人急匆匆赶来,来不及脱下衣裳,便投身跳进池水里搭救快要冻僵的柳昭仪。
有意思的是,连一向挂心朝政的萧白泽也来了,这说明柳昭仪在准备陷害林桑青之前便已经想好了对策,特意邀萧白泽来看绿梅,好让他目睹这一幕,增加说服力、博取同情心。
宫人们手忙脚乱的将柳昭仪抬上来,早有人提前准备好了被褥和姜汤,灌下一碗热乎乎的姜汤,柳昭仪的脸色好了不少。她裹在被褥里,只剩下湿漉漉的脑袋露在外面,偷偷看一眼萧白泽的表现,虚弱地问林桑青,“妹妹何故害我?”嘴唇的颜色还没有完全变过来,一张小脸也煞白,瞧上去我见犹怜的,“你父亲被贬并非全是我父亲的缘故,若非他抗旨不遵,将皇上的话当做耳旁风,怎会落得被贬官的下场?你怎能将此全怪罪于我?”
平端着手臂,林桑青不屑一笑,“你是要将我往死路上赶吗?”她故作惆怅地叹息一声,苦恼扶额道:“柳家的权势已近顶峰,你们为何不能放过我、放过我父亲,为何非要咄咄相逼,使出这种下作的手段?”与其说这些话是说给柳昭仪听的,倒不如说是在说给箫白泽听,遑论他听不听得进去,只要她说出来,他心里便应当有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