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大同世界”,也极力推崇“天赋人权”,民众还应该有“自主自立”之权――几乎是旷古未闻,也招来许多迂腐儒生的叫骂,譬如“无父无君”,“明则推崇孔教,实则自申其改制之义”,纷纷要求朝廷将该书查禁毁版。变法维新时,康氏宏论并无大碍,而失败之后,此书也被查禁。
值得一提的是,谭嗣同自许为康有为的私淑弟子,著有代表作《仁学》,但思想与康有为分野悬殊。谭氏从孔子“仁者爱人”和墨子“兼爱”思想精神出发,大声疾呼国人冲决人世间种种网罗,挺身挽救国家民族的危亡,变法图存,故其《仁学》堪称中国19世纪末的人权宣言。他认为,“君主废,则贵贱平;公理明,则贫富均。千里万里,一家一人。视其家,逆旅也;视其人,同胞也。父无所用其慈,子无所用其孝,兄弟忘其友恭,夫妇忘其倡随。若西书中《百年一觉》者,殆仿佛《礼记》大同之象焉。”
与谭氏同时代的文廷式也认为,“君权无限几于无法”,并对民主共和的近代欧美政治体制深表礼赞。朝野之间的文化人吁请变法图强,几乎同声相求。易鼐在其《中国易以弱为强说》文中主张,“天下之大权,当公之于天下,不可柄之一人。”稍后,梁启超在辛亥前后明确地将“民权共和”与御侮救国视为珠联璧合之利器,亦即思想文化上的维新启蒙与现实社会中的救亡图存只有表里如一,才能所向披靡。“所谓国者何?积民而成也;国政者何?民自治其事也;爱国者何?民自爱其身也。故民权兴则国权立,民权灭则国权亡……故言爱国必自兴民权始。”
梁启超:民权、君宪与民治
梁启超既是才气纵横的思想者,又是灵通善变的活动家。有人曾经评价说,康有为极端自负,而且“太有成见”,事事以圣人自居;而梁启超则富于感情而“太无成见”,性格类似于孔老夫子所说的狷狂之人。也有人不吝溢美之词,称之为政治斗士、思想导师、舆论巨擘、学界鸿儒。
1895年,他参与了康有为的“公车上书”,致力于变法维新运动。――这是他政治运动的始点。主办《中外纪闻》,梁启超、麦孟华并列为报纸主笔,鼓吹富国强兵之道,养民教民之法,另外介绍西方各国的政治、社会、史地、风情等,为变法维新煽动舆论。报纸每期刊有的言论,多出自梁启超之手。撰文每每含情,流注于笔端,汪洋恣肆,游走八荒,极富煽动性和号召力。强学会成立后,梁启超出任书记员。1896年8月9日,《时务报》正式在上海面世,他担任主笔,所著《变法通议》等政论名噪一时。其所开创的时务文体,亦文亦白,文采飞扬,纵横捭阖,流畅至极,一时风靡全国,引领舆论之先,为五四时代学者争相模仿的样板。
1897年底,梁启超受聘长沙时务学堂任总教习,与谭嗣同一起组织了南学会,办《湘报》、《湘学新报》等刊,鼓吹变法思想,将荀子以下的汉唐宋明清儒家学者,抨击得体无完肤。1898年入京,参与“百日维新”,以六品衔督办京师大学堂和译书局。维新失败后,追随康有为逃亡日本,“主持清议,开发民智”,初编《清议报》,继而再编《新民丛报》,与革命党人纵论国内政局,秉持立宪保皇主张而与同盟会大开笔战,单枪匹马,独力抵挡革命派的轮番上阵。此一阶段,言辞激越,开口“破坏主义”,闭口武力排满。1903年以后转趋温和。1907年创办政闻社,后被清廷查禁。辛亥革命爆发后,他的政治立场也随政局而完全改变,加入共和党,然后与民主统一党合并组成了进步党。1912年9月,担任熊希龄内阁司法总长。――这是他投身政党政治的开始。再到后来,梁启超游走于政府之间,历任袁世凯政府币制局总裁,段祺瑞政府的财政总长,以及护国讨袁战争的都参谋……六年从政跳转,深感徒劳无功。晚年全身致力于学术研究,蜗居于清华国学研究院。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十四、西学东渐后的唾沫与热血(4)
梁启超以“善变”著称,思想也极其驳杂。早年追随康党,主张渐进改良,维新立宪保皇;戊戌变法以后,时而君主立宪,时而民主共和,突然掉头开明专制,转身又反对帝制复辟,身处舆论风头浪尖,给人的深刻印象是“流质多变”。然而,变法前后,思想上连贯不断的主线是他的民权思想。
1840年以后,皇权专制至上的清帝国并未在西方列强的枪炮声中醒悟,然而中国的思想启蒙者却已开始寻求政治文化的转型。历史转折的时代,梁启超深有感触:“国之强弱悉推原于民主”,“今日策中国者,必曰兴民权。”民权和民主本来就是舶来品,虽然说法不一,实际上也就是民主一回事,是18世纪晚期法国大革命的产物。梁启超紧密追随康有为,也以“公羊三世说”为蓝本,将西方民权论、进化论与春秋公羊学糅合一番,提出“三世六别说”,与康有为相合。认为社会由“多君为政之世”,推进到“一君为政之世”,再演变到“君民为政之世”,此中如同潮流,不可阻挡。显然,梁启超借助民权说来策动戊戌维新,要比康有为的托古改制更为在理。不过后来避居日本,视野开阔,大概觉得可笑,不再做自欺欺人之论。
自宋明理学以后,迂腐的儒者拘泥于“天不变,道亦不变”的僵死教条,认为“权既下移,国谁与治?民可自主,君亦何为?是率天下而乱也。”――民权击中了君主专制的致命之处。国家政体不外乎民主共和与君主立宪两类。梁启超分析国情,断言“吾畴昔确信美法之民主共和制,决于适于中国,欲跻国于治安,宜效英之存虚君;而事势之最顺者,似莫如就现皇统而虚存之。”在他看来,中国最宜实行君主立宪,而且简洁明了,改动不大,设议院即可。
梁启超认为,“设立议院的好处在于君权与民权合,则情易通;议法与行法分,则事易就。”梁启超心目中的君主立宪制就是国民政治。要想限制君主的权力,只有用民权;要想限制官吏的权力,也得靠民权。宪法与民权,二者不可分离。维新派的君主立宪就是“君民共主”。兴民权就必须开民智,倡自由才能去奴性,“中国数千年之腐败,其祸极于今日,推其大原,皆必自奴隶性而来,不除此性,中国万不能立于世界万国之间。而自由云者,正使人自知其本性,而不受钳制于他人。今日非施此药,万不能愈此病。”
据他的眼光看来,“苟有新民,何患无新制度、无新政府、无新国家?非尔者,则虽今变一法,明日易一人,东涂西抹,学步效颦,吾未见其能济也。”“开民智”的最好办法就是遍设学堂,培养人才。同时,梁启超觉得,仅仅开民智并不够,还必须“开绅智”,广兴学会,提高绅士的智慧;而且不可或缺的还有“开官智”,以设立“课吏馆”为起点,因为官吏“胸中未曾有地球之形状,未曾有列国之国名,不知学堂工艺商政为何事,不知修道养兵为何政”,愚昧之极,遑论胜任本职。
梁启超阐述民权之后,进而抨击专制。“为国民者当视专制政体为大众之公敌”,“君权日益尊,民权日益衰,为中国政弱之根源”。在《中国积弱溯源论》一文中,梁启超深刻剖析历代专制君主“数千年民贼既以国家为彼一姓之私产,于是凡百经营,凡百措置,皆为保护己之私产而设。国也者,人民之公产也。”君主不过独夫民贼而已,因此“夺得其公产以为己物者也,故其所最患者,在原主人一旦起而复还之。原主人者谁?即国民是也……但使能挫其气,窒其智,消其力,散其群,制其动,则原主人永远不能复起。”高擎的民权大旗之旁,梁启超攻击专制甚为得力,振臂一呼而应者云集。“时当甲午战后,此论一倡,遂风靡海内,举国趋之,如饮狂泉。”近代中国民权思想的第一波高潮伴随着攻击专制的思潮而来到。戊戌变法时,梁启超心目中的君主立宪还非常模糊,只是凭着信念追随康有为,深受其影响而已。
1898年亡命日本后,梁启超的眼界顿时开阔,在中西方思想的碰撞中,逐步摆脱了康有为的窠臼,君主立宪思想也屡有自己的独立思考。当时的日本一时汇聚了中国政学两界的翘楚,可谓藏龙卧虎。先行者们纷纷结社成党,势力最大者,一派为主张渐进改良的康有为、梁启超,一派为主张暴力革命的孙中山,两派虽有共同的敌人,但仍不乏激烈论战,或许也是争夺未来中国政治的道统。梁启超的思想难免深受砥砺,“君主立宪者,政体之最良者也,地球各国既行之而有效,而按之中国历古之风俗与今日之时势,又采之而无弊者也。”1901年6月撰写《立宪法议》,一针见血地点破立宪与民权的关系:“苟无民权,则虽有至良极美之宪法,亦不过一纸空文,毫无补济,其事至易明也。”
十四、西学东渐后的唾沫与热血(5)
旅日期间,梁启超的言论日趋激烈,先后在其创办的《清议报》、《新民丛报》倡言“破坏”,鼓吹排满,推翻清廷的专制统治,只为确立立宪制的政府。然而,1903年以后,梁启超的言论日趋温和。1906年,梁启超在《新民丛报》上连续发表《开明专制论》一文,表明了他的心迹:“与其共和,不如君主立宪;与其君主立宪,不如开明专制。”认为中国不仅没有具备民主共和的条件,甚至君主立宪也无法立刻实行,只能以开明专制作为过渡。
梁启超曾经精神抖擞地撰文向君主专制开火,一度极其崇尚民治,因为康有为说过,“为治者,官之为民治,不知民之自治之周也。故人之变法言治民,吾之变法先言民自治。”然而康梁两人都主张君主立宪。――改良派固然可为伸张民权而疾呼,但未曾触动君主权威,民权思想难免不会彻底。梁启超可以算是较早将中国历史上的重民思想称之为“民本思想”的人物。显然,其源头可追溯到黄宗羲《原君》中所阐述的“君为民害”论、“民主君客”论和“万民忧乐”论。不过,后世学者尤其是新儒家认为黄宗羲的思想已经殊异于传统儒家重民、爱民、为民请命等等旧民本思想,因而将其抬升到了“民有、民主、民治、民主监督”的高度――所谓“新民本”思想。不过,梁启超的确评价过黄宗羲“最有影响于近代者,则《明夷待访录》也”。
中国历来就有所谓“文章乃经国之大业”的传统,康有为、梁启超也难以脱俗。从黄遵宪的“诗界革命”,到梁启超“今欲改良民治,必自小说界革命始”。康梁等人都提倡过小说,要用小说来纠正国民吸鸦片、考八股、缠小脚的恶俗。得知日本明治维新时也曾经利用过小说后,康有为在《日本书目志》中,将“小说”单独列为一部,与“文学”并列,并且提出“易逮于民治,善入于愚俗,可增七略为八,四部为五,蔚为大国,直隶王风者,今日急务,其小说乎!仅识字之人,有不读经!无有不读小说者。故六经不能教,当以小说教之;正史不能入,当以小说入之;语录不能喻,当以小说喻之;律例不能治,当以小说治之”。“今中国识字人寡,深通文学之人尤寡,经义史故,亟宜译小说而讲通之。”康梁等人对小说的评价有了重要的突破,认为小说可以成为民众的“教科书”,能够起到经史所起不到的“教化”作用。经史的作用是“治国平天下”,康梁认为小说也可“治国平天下”,它可以将经史所载之“道”,用更通俗的语言表达出来,让那些看不懂经史的人接受,这就是小说的功能。――梁启超等人视文学为工具,把文学当作政治传声筒的观念,极大地拖累了后来数十年的文学观。
孙中山:政治是“众人之事”
“凡是革命的人,如果存有一些皇帝思想,就会弄到亡国。因为中国从来当国家做私人的财产,所以凡有草莽英雄崛起,一定彼此相争,争不到手,宁可各据一方,定不相下,往往弄到分裂一二百年,还没有定局。”——孙中山
1830年代之后,议院、三权分立、公民自由等观念随着传教士闯入中国,但却被国民视为海外奇谈,甚至异端邪说。整整70年后,始被主流文化认同。――这一非同小可的文化变革背后,是第一批睁眼看世界的先驱们察勘西方政治的成果,特别是戊戌前后第一次启蒙运动的影响。
1840年代之后,以《南京条约》、《北京条约》、《马关条约》、《辛丑条约》四大条约为始点,国家存亡危机日甚一日,传统文化已经捉襟见肘,国人的自卑心态愈来愈深,只有外借西方思想资源。鸦片战争刺激了魏源、徐继畲等人探求西方民主政治的兴趣,中法战争则激发了郑观应、王韬等早期改良派的立宪议论,甲午战争又催动了康有为、梁启超等维新派改良的尝试,八国联军入侵更使孙中山高擎“民权共和”的大旗,提出了民权共和国的方案。――民权思想变迁的轨迹从改良推进到了革命。
戊戌变法失败之时,康梁等人逃亡海外,汇聚到日本,秉持着他们一贯的立宪保皇宣传。而孙中山等革命党人也积聚在日本。改良与革命两派时常辩驳,展开笔战。清政府则被迫推行所谓的清末新政(1901-1911)――宪政民主。20世纪开端的中国,三方力量此消彼长,他们之间的角逐大致构成了清末民初的政治氛围。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十四、西学东渐后的唾沫与热血(6)
1905年,清政府派员出国考察政治,筹定宪法大纲,向宪政迈进;1906年9月正式宣布预备立宪,走议会民主之路。1907年9月下令设资政院;10月命各省速设咨议局;1909年10月各省咨议局第一次会议开幕;1910年10月举行资政院会议。――这些都是中国民主政治不可忘记的事件。不过,政治考察报告、立宪奏章、变法建议,乃至章程、法律,都是梁启超等流亡者或留学生捉刀代笔的。
1905年,梁启超仍然还在推动他的君主立宪;1907年10月,他领衔的政闻社成立,尽管不到一年就被清政府解散,却是中国政党史上的重要一笔。时人认为,现代政治就是政党政治,政党政治就是两党或多党政治。到了1911年上半年,政学会、宪政实进会、辛亥俱乐部、宪友会相继成立,中国的第一批合法政党出现。知识阶层的结社在戊戌维新时已出现第一个高潮。进入新政时期,各种组织以及公开或秘密的团体,也乘清政府失控而崛起。羽翼渐丰的中产阶级和知识阶层自行其是,###、结社、言论自由日益扩大。――新政时期至1927年间是自由度很大的时期,公民社会已见雏形。
从1906年宣示预备立宪开始,各省咨议局联手各省商会、教育会及其他绅民代表两次发起召开国会的请愿运动,各地学生接连罢课;资政院也通过决议,奏请速开国会。――民众、士绅和各级官吏的认识渐趋一致。然而,清政府虽然把原定十年的预备立宪年限缩短为五年,却仍然扭捏作态,坚持要到1913年才开国会;1911年5月宣布组织责任内阁,却换汤不换药,弄出了一个不伦不类的皇族内阁,一再激怒各种社会力量,体制内改革整合社会的机会稍纵即逝。
1911年,清政府强制推行铁路国有政策,要收回各省的路权,而铁路公司和筑路权的股金是按亩收取的,无疑侵犯到了广大民众的权益。清政府收归国有,既违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