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时沈流飞一直看着李睿,看他那双黑洞洞的眼睛;看他像一条戗毛直立、怒火万丈的狗,一翻柔软肚皮,却是肠穿肚烂,鲜血淋漓;看他像一个十赌九赢的赌徒,却在最后一把输得精光,永世不得翻身。
正如他与谢岚山最初的侧写,李睿对丛颖,爱恨交加。
“你的犯罪计划几乎完美,只有唯一一点纰漏,”停顿数秒,沈流飞说,“你杀错人了。”
“什么意思?”眼里的阴霾一闪而逝,李睿的脸色不太好看,却面露微笑故作轻松,跟沈流飞对峙,既劳神又劳力,他一点也不敢松懈。
“你杀错人了,丛志明或许该死,可丛颖不该。”沈流飞面无波澜,避而不答,只将自己带来的那本《黑白未错》再次递在了李睿面前,“你先看看这本书吧。”
“你以前确实是我偶像,但现在不是了。”李睿摊开书,潦草地扫了一眼扉页,就把这本签了字、写了寄语的《黑白未错》扔向了一边。
“你最好还是仔细看一下。”沈流飞很客气,但语气不容置疑。
李睿不懂对方葫芦里卖得什么药,将信将疑地又将扉页翻开,他一字一句地读着那些寄语,脸色骤然变得惨白,额头不断沁出豆大的汗珠,连捏着书页的手也急遽抖了起来。
“你看见了什么?”沈流飞问。
李睿没有回答,头埋得极低,几乎埋进这本书里去,他不住地发抖,喉咙里叽里咕噜发出一点怪声,听来悲怆不已,却难成完整字句。
“这……”良久,他才颤抖着开口,“这不是你的字……”
他在那些送给丛颖的玫瑰花束里,看到不少写着露骨情话的卡片,署名都是沈流飞,这个令他自惭的男人。
“那些照片呢?我看见她跟那些男人衣衫不整地抱在一起,她就是一个下贱的女人!”李睿突然失控地咆哮起来,“我甚至决定为她放弃为我爸爸报仇,可这个贱货居然背叛我!”
“这是郞俪的口供复印件,”沈流飞递上一叠文件纸,“这么做不合规矩,但很有必要让你亲自看一眼。”
那些秽传在这份口供里得到了澄清,刹那间,往昔的甜蜜与遭遇背叛的锥心痛苦,交替着在他眼前闪现,李睿又哭又笑,大喊起来:
“我没有杀错人!是丛志明杀了我的爸爸!他刚开始做生意的时候,资金周转不灵,向我爸借了很大一笔钱。我爸这人一向热心,对老乡几乎有求必应,可当他自己落难的时候,却没一个人愿意出手帮他!那时我家已经非常困难,要债的三天两头上门,我妈天天数落我爸,倒把自己气病了。可我爸没把丛志明欠钱不还的事情告诉我妈,他说我妈这脾气一定会上丛家大闹,老丛的老婆还在坐月子,生孩子的时候就血崩,这么闹对她身体肯定有影响,还说谁做生意都不容易,他会跟老丛好好谈谈,老丛也一定会体谅他的难处,把钱还了的。我爸临出门前给我看过丛志明的借条,可他出事之后,丛志明却对警察说,我爸是去向他借钱,他没借,我爸就自杀了。”
李睿满眼血红,痛苦地质问:“我爸怎么可能自杀!他半辈子热心助人,结果死后却被污蔑成自杀骗保的人!”
《棋经》里说善败者不乱,这个聪明绝顶的家伙兼具棋手的擅谋与杀人者的冷酷,从未失败,也不擅于失败。但先前面对谢岚山,他的自信已经出现了一角缺漏,再由沈流飞说出真相,一直坚信的东西终于彻底崩塌,李睿濒临疯狂与混乱,反复嚷叫一句话:“我不相信!有其父必有其女,他们一家都是该下地狱的恶人!”
沈流飞站起身,居高临下看着,他一贯面色冷淡,眼里流露的不知是鄙弃还是怜悯。
“别想那么容易就讹我去自首!这些都是假的,都是假的!”李睿脸上浮起狞笑,他终于冷静下来,但一种更疯狂的神态接踵而至,“沈老师,那天早上我路过你家楼下,碰巧发现了一个你的秘密,发现了一个对你非常重要的人。”
沈流飞微微皱眉,那天早上他没产生幻觉,确实有人在暗中注视着自己。
“你难道没有想过,我为什么会让你关机吗?”李睿从口袋中摸出一只扳手,扳手的开口处还沾着点点油渍。
沈流飞十指攥起,眉头皱得更紧,一种不祥的感觉由心底漫升起来。
“进屋前我打了一个电话,就是告诉那位谢警官,我为灭口杀了你。他联系不上你,现在应该正发了疯地开车找你。”李睿忽然格格冷笑起来,“可是怎么办呢?他的车没有刹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