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好比一种习惯,当大家从恐惧中恢复平静后,日子再次被柴米油盐酱醋茶包裹,麻将、茶、摆龙门阵……再残酷的消亡,终将被时间消磨,失去谈资的价值。
旁晚,斜阳给衣河镀上了一层金,河的财富远远比金更宝贵。有水的地方,打造了我的灵魂。
跑步至河边,往事历历在目。
2o年前,F4曾在这里扯着嗓子信誓旦旦地吹牛逼,一个关于北京的梦想,像破壳的雏鸟,在这湿润的空气中黏糊糊地诞生。
童年,大人说F4八字都缺水,以卢泽汓为甚,所以他爷爷给他名字里疯狂注水。
有一天,尹德基问:“汓子啊,你命里缺水,所以你爷爷给你整了这么多水,隔壁班有个叫陈晶晶的,他命里缺啥啊?”
说完这厮淫笑,我等立即将他就地“正法”。
继续小跑前行,看到山坳里的废旧的砖厂,蜷缩在密林里寂静无声,荒草残垣之下,飞鸟走兽横行,往日繁华的线索也找不到。
砖厂藏满了我们欢乐的记忆。
冬天,F4常到砖窑里面取暖,我父亲是厂长,我们的特权便是可以出现在任何地方,管仓库的大爷总是红着脸坐在门口掏着耳屎干咳,然后饶有兴趣地把耳屎播撒在痰迹斑斑的水泥地上,仿佛来年可以收获更多耳屎似的。
他还经常给我们做捉耗子的武器,我们拿着长枪长矛在厂区优哉游哉地追着肥大的老鼠跑。
脑海中最鲜明的画面是父亲在机砖厂办公室埋头办公的情景,背后张贴着他的一幅幅书法作品,不时有人进来夸赞一番,父亲总假装谦虚一番。
淡淡的机油味随风飘来,在办公室西边几百米开外,一群群蓬头垢面的工人在机器的轰鸣声中忙碌。
中午吃饭几个人围在一起,算是“开小灶”,一般有猪肉和猪大肠。猪大肠特别难咬,每次咬到五成烂,实在咽不下去,又不想被父亲现,便悄悄吐地上,一脚把黑锅踢到一个车间主任的脚下。
屋外,工人席地而坐,吃着粗茶淡饭,开着黄色玩笑,那场景犹如难民营般勾勒出工人阶级陨落的惨淡图景,一个工人集体生活的世纪已经到了尾声。
其中一个人肌肉达、沉默寡言,像小一号的施瓦辛格。他便是宋金刚的老爸宋天明。
宋天明是一个闷骚型的农民,他有时像看透了这片土地上所有事物的奥秘似的不屑一顾,有时却像出笼的猛兽疯狂撒野。他大字不识,却有自己的生存之道。
宋天明用扁担砍狗,绝对是我这辈子看到的最惨无人道的画面。
当时宋金刚家养了两条骚气的母狗,偶尔勾引一些落魄的公狗回家。
宋天明将公狗关在屋里,用扁担将其砍死,以狗肉飨其家人。
虽然以这样的方式打牙祭成本付出为零,但在镇上人看来着实残忍。外人看宋天明,总是带着异样的眼神。
宋天明却我行我素,依然用扁担砍狗。在本来宁静的夜里,狗撕心裂肺的嚎叫,击碎了小镇的节操。
宋天明家平时十分节俭,长期酸菜加稀饭,狗肉大餐对于营养不良的家庭来说,有着巨大的吸引力。
众人认为他们节俭不是因为家里没有钱,流传在坊间的谣言是他家里的存款在镇上屈一指。
对于存款屈一指的家庭,低调吃酸菜,高调打狗吃,并不算奇葩。
在低福利或无福利的乡野,人们对无资本投入的生产资料的索取,热衷得让人指。
早些年,春天一到,衣河旁边坐着一群大老爷们儿,端着杆猎枪打野鸭子,一年半载的坐那一动不动。打到一只野鸭子,嘴角都能笑到耳朵角。
后来有了单车,F4经常出去兜风,卢泽汓是一个有想法的孩子,有时会忧郁地望着远方的一棵古树或者一处新奇的岩壁说:“我们哪天去那里看看吧。”
我说总会有时间的。
山的那边还是山,但有着不同的景致,比如枯树上长着几朵残疾的蘑菇,草地隐秘处结满了酸津的刺梨。
随着时间的流失,远行的机会像被防不胜防的贼偷走了,我们沉默地接受了现实。
砖厂倒闭后,宋天明开起了杀猪场,跟镇上所有人一样,大家思想老旧,觉得只能依附乡镇企业才稳当,不然日子便没法过。
后来大家逼得没办法,都自己做生意,穷困的生活慢慢变好,方才醒悟,被这一大二公的公有制经济害惨了。
宋天明是镇上除张兵一家之外,最先创业致富的人,他的事迹完全可以上新闻联播。只是宋天明的人缘一直不好,导致其儿子宋金刚的人缘也不好。
这件事这样生的。当时宋天明扩建杀猪场,跟镇长卯上了。
镇长说占了他祖上的地,但空口无凭,拿不出证据,又不能让他祖上的人从棺材里爬起来作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