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上海最早的记忆,源自三个女人:雪英、雪莲、雪萍。
当年,这三姊妹号称桥边镇三朵金花,打扮妖艳,穿着大红大紫,总是以高人一等的姿势,打镇上翩翩而过。
不管是街边吃面的阿婆还是理的大爷,都会不约而同地停下手中的工作,目送他们消失在视野中。
那会儿我们还小,自然也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们看。
这道理差不多,动物园里看鳄鱼的人往往最多,不是因为鳄鱼长得漂亮,而是属于审丑的一种范畴。
这仨不仅打扮前卫,脾气更怪。看到我们这些小屁孩盯着她们看,她们挥动着手里五颜六色的手帕,颐指气使地嚷嚷:“看啥子看,有啥子好看的,再看甩你们到河里去!”
我们依然盯着她们看,她们依然嚷嚷,但从来没有付诸实践,把我们甩河里去。
按照年龄,雪英大于雪莲大于雪萍。
那个时代,上海这样的国际化大都市,对于小镇女青年来说,简直与天堂无二。走路上能被钱砸死,河沙里都是钱,不少人在河沙里找钱最后整成了亿万富翁。
这是雪英去上海打工后回来带给我们的信息,尽管像科幻故事,但令镇上的青年羡慕不已。
雪英从上海回来时,镇上的人都跑她家里去听她讲“十里洋场”有多气派,帅哥美女有多妖艳,有多少人在河沙里找钱致富。
当时我思考,怎么她就没能在河沙里找钱致富呢?
大部分人用崇拜的眼光来“朝圣”雪英,雪英乐意与没有见过世面的父老乡亲分享大上海的新世界。
她拿出照片给我们看,每张都是东方明珠电视塔的背景,大红大紫的雪英做着各种稀奇古怪的动作和剪刀手势。
那次,雪英把雪莲带去了上海。
一年后,雪莲回到镇上,给我们秀她的照片,每张都是东方明珠电视塔的背景,大红大紫的雪莲做着各种稀奇古怪的动作和剪刀手势。
那次,雪莲把雪萍带去了上海。
一年后,雪萍回到镇上,给我们秀她的照片,每张都是东方明珠电视塔的背景,大红大紫的雪莲做着各种稀奇古怪的动作和剪刀手势。
以后,几乎所有去过上海的人,回来秀照片,都是东方明珠电视塔的背景,做着各种稀奇古怪的动作和剪刀手势。
东方明珠电视塔的背景,已然成为去过上海的人的标配,撑起了一个个渴望闯荡世界的春梦。
于是,我脑子里形成了定式,上海就是电视塔,电视塔就是上海。
而且,那是一个时尚得不行的地方,只有雪英、雪莲、雪萍这种时尚大咖才配得上去那地儿。
再后来了解到,她们只是在电子厂焊接电线,每天晚上住几百号人的集体宿舍。她们的时尚,也只是下班后在弄堂深处的街边店吃一个生煎包配一碗阳春面。
上海,就是这样一个神奇的地方,电视上一播放到中国如何牛逼如何现代化云云,镜头必定是扫过6家嘴那片高楼大厦。
中国人对时尚、前卫、繁华的所有遐想,都固定在了6家嘴那一扫而过的镜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