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p;&esp;“所以我想请你陪我去一趟医院。”
&esp;&esp;“你现在在哪里?”石巍问。
&esp;&esp;“四方路,檀珑湾大酒店往西约三百米,第一个红绿灯附近。”
&esp;&esp;“哦,我马上过来。”
&esp;&esp;车子已驶达身边,年轻男人将扶手折起,拎起箱子准备上车,然而它只是稍稍停了一下,便加大油门疾驰而去。留下一双大睁的眼睛瞪着车尾扬起的灰尘发呆。
&esp;&esp;四方路,檀珑湾大酒店,一小时前石巍去过那边,是送一个乘客。一个看上去很神秘的乘客。他穿着件黑色的休闲夹克,领子竖得很高,遮住了大半部分面孔。已经进入六月份,夜晚的天气虽然有点凉,但也不至于包裹得这么严实吧。更何况还戴了顶帽舌特别宽大的棒球帽和一副颜色很深的墨镜。
&esp;&esp;他是从静安路的一个高档住宅小区附近上来的,手里拎着一个土黄色的旅行袋。旅行袋大约有一个苹果箱子那么大,鼓鼓囊囊的,分量似乎不轻。将旅行袋放进后备箱后,他将肥硕的屁股塞进了后排座,就是驾驶员背后的那个位置,闷声闷气地说了一句话:送我到檀珑湾大酒店。之后一直到下车再没有说过第二句话。
&esp;&esp;石巍有种感觉,他似乎刻意要避开他的视线。这种感觉似曾相识,令他想到了半年前的林莲生。
&esp;&esp;抵达目的地后,他付完车费,去后备厢里取出了旅行袋。就在他转身离去的时候,石巍突然听见哧的一声响。探头一看,只见旅行袋的拉链就像抽风的嘴巴似的向两边裂开。与此同时,一团黑黝黝的毛发映入了他的眼帘……
&esp;&esp;那绝对是一团属于人类的毛发,但,看上去没什么光泽,就象失去了生命的茅草一样。
&esp;&esp;石巍怔了怔,脑子里赫然蹦出一堆支离破碎的人体残肢,还有一颗缠绕着乱发的头颅。
&esp;&esp;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似的,那个男人回过头来,墨镜背后的眼睛冷冷地盯了他一眼,接着迅速地将拉链拢起,快步走向酒店大堂的旋转门。
&esp;&esp;石巍对着他的背影发了一会儿呆,之后嘲笑自己的多疑。谁会带着那样一袋东西去住酒店呢,一定是自己看错了。
&esp;&esp;然而那短短几秒钟的幻想还是给他带来了一些负面的冲击。以至于在看到其他的行李箱时,便条件反射地浮想联翩起来。
&esp;&esp;十几分钟后,石巍抵达四方路。不出意外地堵车了,车龙差不多排到了半里之外。他就近找了个地方将车停下,下车后在车流中穿梭了五分钟才来到车祸现场。
&esp;&esp;情况比他想象的要糟。
&esp;&esp;檀珑湾大酒店往西约三百米,第一个红绿灯附近,一辆绿色的41路公交车横跨在马路中间。车后左侧凹陷,就象被挖了一勺的果冻。距离这辆车以南约十几米处,一辆蓝色出租车趴在地上,车头已经变形,前后挡风玻璃全被震碎。
&esp;&esp;“当时路口的红灯亮了,我已经踩下了煞车,可后面的那辆出租车却不知为什么完全没有减速的意思,径直朝着我冲了过来!我从后视镜里发现不对,于是猛打方向躲开他,但来不及了,还是轰的一声撞上了……”公交车驾驶员是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正在磕磕巴巴地跟交警交待情况,斜上方射下来的光线令那张血色褪尽的脸更加苍白。旁边站了几个同样看上去惊魂不定的人,大概是车上的乘客。
&esp;&esp;总共有两个警察,看上去也是刚来没多久。一个正在了解肇事车辆的情况,另一个则在做勘察取证之类的工作。592并没有什么复杂的工具,只有一个数码相机。听说现在事故处理部门使用了一种名叫“道路交通事故现场快速处置系统”的软件,只要把现场的照片导入系统,就可以自动生成现场图及现场斟察笔录,极大的缩短勘查时间。这套系统可以非常有效地减少因交通事故所致的道路拥堵情况。
&esp;&esp;石巍焦急地围着出租车走了一圈,发现高兴蹲在不远处的隔离墩旁,双手插进洒满玻璃渣子的头发里。指间挟着一枝烟,灰白的烟灰足有两厘米长。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来。额头上有一块不大的伤口,渗出暗红色的血。身体的其他部位看上去没什么不对。真是不幸中的万幸。石巍松了口气。
&esp;&esp;“你到底是怎么回事?有没有去医院看看?”石巍走过去问。
&esp;&esp;高兴弹了弹烟灰,插进嘴里吸了一口。
&esp;&esp;“看过了,重症肌无力,一种慢性的免疫疾病。”
&esp;&esp;石巍听说过这个词。重症肌无力俗称痿病,由精神创伤、过度劳累、免疫功能紊乱等多种因素诱发。病程呈慢性迁延性,缓解与恶化交替,大部分人经过治疗可以达到临床痊愈,但另有部分患者病情恶化迅速,可以很短的时间内由点及面,造成全身衰竭而死。
&esp;&esp;“啊?怎么会这样!”他怔怔地望着高兴。
&esp;&esp;“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最近好象越来越严重,刚才明明心里什么都知道,手脚却不听使唤。就那么眼睁睁地撞了上去。也许有一天,我的心脏也会这样,突然之间停止工作了吧。”高兴平静地说着,末了甚至还笑了一下,好象事不关己。
&esp;&esp;“别胡说了!”石巍不悦地打断他的话。只感到一阵阵难以抵御的寒意。令他忐忑的不止是高兴的病,还有高兴对待自己的生命漠不关心的态度。
&esp;&esp;高兴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对着天空吐了一个烟圈。几个冰冷的雨点落在他的脸上,被拉得细长,就象眼泪。
&esp;&esp;“又下雨了。”他自言自语地说。
&esp;&esp;一个身材槐梧的交警走了过来,简单地询问了高兴几句之后,说:“你赶紧去医院处理一下伤口吧,明天再去交警大队进行处理。车子一会儿拖走。”
&esp;&esp;“好吧。”高兴无可奈何地扫了一眼出租车。它就像一只脏兮兮的鞋子一样暴露在雨幕里。
&esp;&esp;转身之际,那个交警的手机响了。
&esp;&esp;“什么,庙街发生事故?连人带车掉进了坑里?……好,我现在马上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