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沁才轻啊了一声,推着我往外朝走了两步,险险就看见供奉在殿角的仙鹤铜灯了,又将我往横里一塞,我一头撞在软绵绵的丝滑帐幕上,再往前一步,已经站在一个狭小逼仄的小屋子里了。这里显然就是小黄门说的更衣所,也就是方便皇帝长时间朝议时出恭方便的地方。凉沁三两下将帐幕扯平整,后朝已经传来董太后珠舄蹬蹬落地的声音,一屋子奴才跪了一地,大约是董太后气场太强大了,逼得后朝十多个奴才没一个敢吭声。
我清楚地听见董太后身上的珠玉叮咚作响,她一步一步走向外朝。
原本气势汹汹的脚步,越是靠近外朝,就越发缓慢了下来。
——她在犹豫。她的意志并不是那么坚决。
闯金殿不是一件简单惬意的事。后宫不得干政,这个规矩延续了几千年,长久到所有人都认同走出后宫的女子必然是奸佞之人。除非这个站在金殿上的女人掌握了绝对的权力,能够让所有男人都闭嘴磕头不敢稍有怨言,否则,等待她的下场会异常可怕。不管董太后想要闯上金殿是为了什么,就现在而言,还根本就不到董氏可以闯金殿的时候。
珠玉叮咚的声响最终在距离外朝一步的地方,彻底安静了下来,只剩下董太后刻意屏住的呼吸。
拙政殿朝会之上,南书房参知政事古陵梓正在奏报赈抚句苍南部雪灾一事,清冷的声音回响在金殿之上,映衬着诸大臣或轻缓或沉重的呼吸,姬檀就坐在离我不到一丈的地方,我听见他偶然轻微的冷笑。——这个时候将句苍雪灾拿出来说事,显然也是为了尽量少给将军府调拨辎重。
就在这个时候,我听见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响起:“臣启奏。”
古陵梓的奏报被打断了,金殿上弥漫着一种紧张的气氛,姬檀略带着一丝少年轻柔的声音越发显得清脆:“曲王爷请讲。”皇帝清脆的声音化解了殿上大臣的愤怒,我听见一个略沉缓的脚步声响起,应该是古陵梓回到了文臣队列,又听见一个沉稳矫健的脚步声走了出来。
说话的自然就是曾为雾山十大殿后人的平凉王,曲星河。他的声音苍老了些许,听在我耳中依然很熟悉,只是这种熟悉又恍惚地陌生了起来:“臣举荐平凉王府长史青羡林为将军府长史。臣率部此去西南,不过一千四百余里,户部于夙郡调拨辎重粮草,往返却要三千余里,若陛下允臣奏议,臣愿使青长史自西凉国内自筹辎重钱粮,不必户部一钱一粮。”
青羡林?!平凉王府长史?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大暖有话说:
昨天的2章补齐了。今天的2更俺吃了饭再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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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凉王简简单单两句话出口,震得拙政殿上下一片尴尬无语。
平凉王这一着大概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包括萧太尉,也包括姬檀与董太后。
我清楚地听见姬檀与董太后呼吸都沉了下来。哧一声玉碎,是姬檀捏断了什么东西。
不得不承认曲叔叔确实很阴险,口中虽说无须户部调拨粮饷,实则已经被南太平逼到了最后一步:要么你就老老实实把钱粮辎重准备好运到将军府来,要么你就眼睁睁地看着我任命董国丈府的小外孙为将军府长史。——将军府长史固然是个临时的职位,西南战事结束之后,将军府自然也要撤销,然而,倘若平凉王这一战又立奇功,身为将军府第一长史的青羡林能不进入论功行赏的行列么?届时还有谁能阻止青羡林在朝堂发迹?哪怕他没有一个文举武举的正经出身呢。以董国丈在朝中的势力,青羡林的起点又在将军府长史这么高的位置上,不出三年,只怕又是董氏的一大助力。
不过,左相南太平并没有着急开口,此刻仍是平凉王与姬檀君臣奏对,没人插嘴。
姬檀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他大概也在考虑此事的取舍:自从魏展颜讲述过青羡林在江湖上智计无双的经历之后,姬檀始终对居住在朝阳宫的青羡林很忌惮。如果可以的话,他当然不愿意董家有这么一个厉害的助力渗透至朝堂;同意起用青羡林的话,朝廷就可以借机损耗西凉的实力。曲星河与晏师姐说不清道不明的事酿成的后果,姬檀同样很忌惮,一个实力浑厚又心怀不轨的西凉对于新登基的皇帝来说,威胁实在太恐怖了。
好半天之后,姬檀才吞慢慢地带了点怯意地问:“老大人觉得呢?”
被问及的南太平缓缓出列,又停了一会儿,才稳稳地说道:“臣以为不可。平叛西南自然应该由朝廷调拨辎重粮饷。西凉边陲入我天朝版图不过十数载,历来轻徭薄赋与民休息,也不过稍微稳住民心,上下并不富庶。何况,以一地给养支撑举国之战,实为不智之举。”
姬檀顿时有些怒了,愤然道:“西凉一地支撑不起举国之战,户部就支撑得起么?先前是何人与朕说,句苍雪灾花费甚巨,北书房拟定辎重之数实在无力支付?!”听他的口气,似乎是很倾向于赞同平凉王的奏议,被南太平指为“不智之举”之后,方才恼羞成怒了。
外面南太平说的什么,我没顾得上仔细听,因为,董太后身姿一转,似乎是要移步。
我不知道她究竟是想离开,还是要往更衣所走,惊得我仓促之间掠上了浮雕彩梁。足尖轻轻落在横梁上,闪身就藏在了梁柱的阴影之后。设置在拙政殿后边的更衣所和皇帝的九龙椅原本就只隔了一扇屏风两层木板,殿上横梁都是通的,我才上了房梁,视野顿时开阔许多,将金殿之上诸大臣的姿态表情看得一清二楚。
我还是忍不住低头看了看下边的董太后,她没有往更衣所走,而是缓缓转身在后朝站住。并不像是要离开的样子,那……突然移步是为什么啊?正疑惑间,坐在九龙椅上的姬檀居然气冲冲地摔了袖子,掉头就往后朝冲了回来。
……这位董太后真不愧是自幼照看诸皇子的正宫皇后,对小皇帝的脾气摸得这么清楚。
事情还没有议定,也没有准许散朝,皇帝就这么气冲冲地冲下了后朝,金殿之上一帮文武大臣面面相觑,全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清楚地看见南太平侧目看了萧彤一眼,站在武官首位的萧彤神色平淡如昔,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倒是曲叔叔多年不见,风采依旧,他就站在文武队列之间,身后是空荡荡的宫门,身前是空荡荡的龙椅。我打量他的时候,他似有所觉地微微抬了抬下巴,惊得我顿时藏回了梁柱之后,连呼侥幸。我怎么就忘了,这位曲叔叔可是师从雾山的。
那边气冲冲下来的姬檀也有点蒙,烦躁地扯着腰间已经碎成两半的九龙佩,不过,紫麓替他佩在腰间的绦绳有些结实,他扯了半天都没有扯下来,险些弄散了自己的朝服。正烦躁的时候,迎头就撞上了站在不远处的董太后,满脸错愕:“母后?”
董太后绷着脸没有说话,只是挥手让身边的太监宫女都退了下去。
直到后朝里只剩下帝后两人之后,董太后才缓缓说道:“皇上要懂得分寸。”
姬檀原本束手站在一侧,闻言不禁抬头,道:“母后何出此言?”他似乎在气头上,一贯对董太后的温柔孝顺也丢去了爪哇国,同样绷着脸冷冰冰地说道,“这里是外朝,是拙政殿。朕看孝宁太后才该想想什么是分寸,什么叫后宫不得干政!”气鼓鼓的样子就像是受了欺负满肚子怨气逮谁咬谁的小孩子。
“皇上大了,自然有自己的想法。哀家也不妨与皇上打开天窗说亮话。”董太后深邃的眼底连波光都不曾闪动丝毫,依然是不紧不慢地语调,“想必皇上也知道,朝廷最大的马场有两个,一个在东陵落日原,另外一个则是古齐云山西边的天子山。西南的马场乃是天佑年间朝廷用兵乌兰之后,与乌兰部共同经营的马场。朝廷这么紧张西南之患,归根结底在意的大半还是马场。”
“倘若平凉王仍是十一年前的平凉王,哀家并不反对皇上命他挂帅西南。”董太后说完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