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叔公闻言颇有些不解,但见沈棠神色安静,胸有成竹,便不再言语,只是静静地坐在太师椅上,以深沉锐利的姿态注视着堂下这些原本是家族精心培育精心挑选出来的人才。
室内一下子便安静了下来,再没有人像方才那样小、声地议论,也并没有人站出来。
又过了良久,约莫有小半柱香的功夫,但室内却一直都安静之极,始终都没有人站出来。
沈棠满意地一笑,“既如此。那今日便只有两位堂叔公家剥离开我沈氏一族,脱离文书我已经准备好了,两位只需要签字画押按下掌印便可。”
她略作停顿,然后笑着说道,“从前祖父在时给了两位的店铺银两我便不作收回了,那些为两位所用的家仆奴才也一并赠予两位,我唯一的条件便是,请两位谨记身为沈氏子孙最后的一条刮诫,切莫将我族中之事透露给他人知晓,若是……”
她脸色微沉,威严之气顿现,“若是被我知晓,哪位出卖了我沈氏的秘密,沈棠发誓,定要将他的人头取下,放在祖宗的案前祭祀,以慰祖宗在天之灵,两位可愿当着太叔公和众族人的面起誓?”
沈谅和沈讷脸色微变,互相对视了一眼之后,方才徐徐地点了点头。他二人异口同声道,“我二人发誓绝不透露族中之秘,若有违背,当被天打雷劈,死无葬身之地!”
天打雷劈倒不算什么,但是死无葬身之地却是一个很了不得的誓言了,沈棠听了,轻轻地点了点头。
他二人接过了全叔递过去的两分文书,探笔如雨一般地签了名,按了印章和掌印,一式两份,他们各自取了一份,另一份则由太叔公保管。
等众人皆散退之后,太叔公长吁短叹道,“谅儿和讷儿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想不到竟然执意要背出家族。我心中颇有些郁结难解之气,棠儿啊,沈氏如今已然面临如此困境,你却又为何愿意放他们离开?”
沈棠轻轻地对着太叔公一笑,“两位堂叔公既然生了别的想法,那便是勉强留着,也没什么意思,与其让他们心生忿满,做了不利于我们的事,还不如就这样和和气气地送了他们走。”
她低低地说道,“细细想来,祖宗的训诫虽然有利却还是有弊的,沈氏好比一颗参天大树,子孙们便如同树上的果实,果实繁盛自然枝大根深,别人不能轻易撼动大树,但大树的本身的负担却也越来越重了,等到有疾风暴雨肆虐之时,说不定就会因为果实过重,而将大树压垮。”
她略作停歇,有些迟疑地说道,“我听说谅堂叔公家的几个叔父都有些不大着调,一个喜好女色,仗着沈氏子孙的身份不知道收了多少妾侍。另一个喜好赌博,还逢赌必输,常常欠下堵坊银两,这是堂叔公家的私事,若是平素,我自然是不该有什么异议的,但此时正是沈氏生死存亡之际,若是有人拿这些作文章。岂不是又是一场麻烦?因此,棠儿同意两位堂叔公离去,倒也是存了私心的。”
太叔公的眉头深深地皱着,他沉吟了半晌之后,方才说道,“我倒不知道还有这些情由,罢了罢了,你说的也确是有些道理的,这事既已如此,那便让它过去吧。只是接下来。究竟是该如何是好,棠儿你可曾有过打算?”
沈棠想了想,低声说道,“南阳王府是必然会与我们站在一起,支撑到最后的,景阳王在祖父临死前也答应了绝不反水,想来这两家王府仍旧是靠得住的。醇王迫切希望撤藩,三皇子是他唯一的稻草,若非情势悬殊过大,他应是不会轻易反戈,至于瑞王……我们与他甚少接触,一时倒分瓣不清他的想法。”
她心中不禁有些担心,若是赵誉本人,自己自然是能够信任的,但赵誉的心再向着自己,瑞王若是不愿意再冒险,想来他也是无能为力的。
沈棠微微一叹,继续说道,“至于其他的世家朝臣,多半还是处于观望之势,若是我们再无什么有力的行动,怕还是留不住的。”
太叔公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焦虑地说道,“这几日我想了又想,如今沈氏这样不利的局面,竟然找不出破解之法,难道我数百年基业的沈氏,真的便要这样消亡了吗?”
沈棠的目光微微闪动着,她轻轻说道。“破解之法,倒不是没有的。只是……”
第一百二十八章 转圜
转圜之法,并不是没有,但真要做起来,却有些有亏本心,只是如今这生死存亡的紧要时刻,便是只有一线希望,沈棠也是要紧紧抓住了的。
她将身子凑近了太叔公,对他耳语了一番,然后重重地说道,“事不宜迟,棠儿这会便去,若是事成了,那太叔公便就等着听好消息吧。”
太叔公的脸上已经不复方才那般焦虑,他左思右想,深觉沈棠的方法甚是可行,只是能不能成却还是个未知数,他点了点头,“若是棠儿这回为沈氏解了这燃眉之急,那太叔公便敢保证,从此以后再无一人敢不服你!”
学士巷幽深静谧的巷子里,一辆马车倏得停了住,从里头钻出一个娇俏灵巧的小丫头来,正是碧笙。她身轻如燕地跳下了马车,将车上的少女接了下来,然后叩响了门环,不多一会,便有一个老迈的仆人出来开了门。
许是因为主人曾有过吩咐,因此老仆一见了她们来到,便急急地迎了进去,然后将门合了上去。
书房内,当今太学院首座曹文显沉着脸,一言不发地望着书案前垂首立着的沈棠,过了良久,方才沉声说道,“太学院自从大周开国起,屹立到如今,整整走过了三百年。你可知,是什么原因,才使太学院在皇子夺嫡和帝王交替中长存不倒?”
沈掌的头垂得更低了一些,她恭声答道,“太学院乃是文人学子做学问的地方,师尊们一心只读圣贤书,立身严正,自醒自悟,从不与皇子朝臣结党营私,私相授受,也从不卷入朝堂争斗之中。因此不管朝局如何风云变幻,太学院却始终能够中立而不侍屹立而长存。”
曹文显的目光闪动,身子几不可察地挺直了一些,“既然你都知晓,为何还要来寻我说这为难之事?”
沈棠轻轻地抬起头来,对着曹文显说道,“若非万不得已,棠儿又岂能明知不易为而为之打搅了曹爷爷的清净?但棠儿此来却也绝非全然只为了沈氏的存亡,这事还干系着我大周的万里江山,百万臣民。所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曹爷爷身为文士中的领袖,难道要眼看着百姓为刍狗也要坚持置身事外吗?”
曹文显眉头微皱,他抬了抬手。“太子乃是名正言顺的储君,三皇子要谋夺其位,这才是大逆不道难道太子登位天下便就要亡了?百姓就要成为刍狗了?我看倒也不大见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