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当,不敢当……”林缚看着杨朴递来的那枚玉板指玉泽鲜丽,显是杨朴珍藏之物,忙推辞谢绝。
“顾大人邀你入幕,你辞谢要自立前程;我这枚玉板指是要祝你迁居江宁来鹏程万里,你再推辞就要寒我跟天桥的心了。”杨朴说道。
旁人听了林缚辞谢顾悟尘邀请入幕的事情,都微微心惊,王元亮这才认真打量林缚,心想他年纪轻轻,没想到倒有让顾悟尘欣赏的才学跟见识。
林梦得听了杨朴的话,大感不妙:杨朴故意说这些话是要替林缚在东阳乡党里奠定声望啊。但是他没有资格在王元亮、张玉伯面前打断杨朴的话。
林缚便将杨朴的这枚玉板指笑纳入怀,相簇拥着进了院子,由林梦得与肖密两人将他介绍给院子里其他东阳乡党。
林缚一时也无法记住这么多人,有了那份贺仪礼单,这些个人物可以回去慢慢琢磨,先与杨朴、王元亮、张玉伯、叶楷、肖密以及顾天桥、林梦得进了包房用餐。
王元亮、张玉伯都自恃身份,酒过三巡就先行告退,其他人都等酒尽宴终时才相继离去。
林梦得酒喝得醉意熏然,脑子却是清醒,与林缚到会馆门口送杨朴、顾天桥坐车离开。林梦得心里还想着杨朴在入席前说起林缚曾在朝天荡前拒绝顾悟尘入幕的邀请,他心想杨朴不可能替林缚说大话,一方面为顾悟尘如此赏识林缚感到惊讶,杨朴这话确实替林缚在东阳乡党中间奠定了声望,另一方面,林缚拒绝顾悟尘的入幕邀请更坐实了林梦得的猜测:林缚就是来江宁替代他的。
林缚在上林里有七夫人支持,在江宁又交好楚党新贵顾家,又有功名在身,林梦得心想林缚要来争,他实在没有太大的把握能保住江宁主事的位子。席间看着林缚丝毫不怯场的跟诸人应酬、谈笑风生,林梦得也多少有些心灰意冷、放弃不争,多喝了些酒。这会儿出来送杨朴、顾天桥离开,给冷风一吹,脑子就立时清醒过来,心里想:二老爷林庭立与二公子林续宗应该不愿意看到江宁这边的局面给七夫人的人控制,要不要明日就派心腹去联络二老爷林庭立或二公子林续宗?或有一线生机。
“梦得叔,今天要多谢梦得叔替林缚张罗,林缚还有一事要跟梦得叔商议……”林缚看着酒喝得脸色酡然的林梦得,周普、赵虎、林景中等人站在一旁。
林梦得心里一惊,疑惑的看了林缚一眼,心想他难道一刻都不想再等待、现在就要摊牌吗?这小儿也太欺人,我便是将诺大的物业都交给你管,你又能管得什么?林梦得心里动了气,冷冰冰的说道:“秀才贤侄,有什么事情,你尽管吩咐。”
林缚只当没有听见林梦得话中的怨气,说道:“林缚在上林里无意冒犯二公子有违族规,虽说家主宽仁,林缚也自觉无颜再留在上林里,才自逐于江宁……”
林梦得心里想:你这还是“无意冒犯”,那有意冒犯岂不是要一刀将二公子的脑袋割下来?林梦得瓮声说道:“这些事情,上林里来信有提到,错的确不在你。”
“到江宁之后,林缚总要谋生存,但又无颜托庇家族,”林缚说道,“林缚想在江宁自立门户,办间商号,还要请梦得叔暗中帮衬……”
“啊!”任是林梦得老辣干练,这时也诧异的盯着林缚看,他万万没有想到林缚到江宁来意气张扬,竟然要自立门户,并没有跟他争位子的意思。
林缚不顾林梦得诧异,继续说道:“除去茶与纸外,石梁县也无其他有名物产可运销外埠,我思来想去,在江宁办商号,也只有先从茶、纸入手,梦得叔以为如何?”眼睛炯炯有神的盯着林梦得。
林梦得心里苦涩依旧。
江宁是石梁县茶、纸销往江东十府的集散地,每年销茶高达十万斤、纸万余篓,占石梁县外销茶、纸六成以上,悉由林家垄断转运、分销,林梦得他便是这垄断买卖的主事人。换作他时,谁要想插足来分一杯羹,林梦得自然会用尽心计、用尽手段使坏,但是林缚此时占尽强势之后提出要自立门户,林梦得现自己实在没有拒绝的借口。
林梦得心里终于明白林缚为何要如此意气张扬,若是不想林缚来跟他争江宁主事的位子,他就必须助其在江宁自立门户。
林缚敛起嘴角的浅笑,目光移向长街尽头的夜色。
这个年代能赚钱的行当差不多都由朝廷、官府或各地强豪把持,他要在江宁办商号,贸然去跟别的商号或官营作坊竞争,势必会遭到强力的打压,即使出现血腥事件也实属正常;更何况已经跟杜荣撕破脸、誓不两立,庆丰行就是睁眼要面对的巨大威胁,可没有给他慢慢摸索、积累经验的时间。
林缚必须要先从林记货栈那里分一杯羹来在江宁立足,至少希望他能石梁县顺利运出茶纸而商船在途中不会莫名失火或者莫名给凿沉在河里。
第十五章 货栈择址
更深漏残,偶尔有户人家门檐前还挑挂着灯笼,在昏黑只有稍许微明的石板长街,马蹄声嗒嗒而来。
林缚与林梦得谈妥条件,便离开东阳会馆,犹有些酣醉,他与林景中牵马而行。
“景中,我要在江宁自立门户,你留下来帮我。”
“我在江宁人生地不熟,能帮你什么?”林景中说道。
“有什么人生地不熟?”赵虎从后面揽过林景中的肩头,“我到江宁也有些慌张,住了两天,就现江宁城里人没什么大不了……”
林景中默默的看着远处抹不开的漆黑夜色,心里想着这段时间来生的事情。林缚在上林里骡马市拨刀迫使二公子林续宗下跪,林景中当时犹担心林缚是一时冲动,今日看到林缚迫使林梦得答应暗中助他在江宁自立门户,林景中终是知道秀才再也不是以前的秀才了。
骡马市冲冠拔刀,犹可说是意气行事,今日林缚却是借势将林梦得逼入无法转寰的死角,这种手段,林景中自忖即使能想到,也未必敢行险用在林梦得的身上,心想比秀才终是不及,心里难免有些失落。
“七夫人让我来江宁长见识,我又怎能答应你留下来?”林景中犹豫的说道。
“你只管答应就好,七夫人,我写信替你去说,”林缚拍了拍林景中的肩膀,笑着说,“眼下情势,你也应该清楚。家主一息尚存,林家还能维持当前的势态,只是不知道家主能残喘延息几时……”
“嗯,家主一旦过世,七夫人没有子嗣,就没有继续掌权的名份,二老爷、六夫人他们也正是看准了这点,才放手让七夫人管事,”林景中说道,“与其此时跟林梦得争江宁的事权、临到头还是要给别人抽空,还不如索性就自立门户……秀才,你脑子想的、眼睛看的,要比我透彻。此中道理,跟七夫人言明,七夫人也会赞同你在江宁自立门户的。”
林缚笑了笑,不会将顾盈袖给他私信的话说给林景中听,只说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回去就好好商议自立门户的事情……”又按着林景中的肩膀,问他,“你在货栈做了两年账房,江宁商号掌柜你敢不敢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