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声音登时从厨房传来:“看吧,叫你多穿点,你偏不听!非得感冒了才知道后悔,我说多了你又嫌我啰嗦。你这孩子到底什么时候才让我省心。”
她若再不出声制止母亲的高谈阔论,话题的重点很可能会从“衣服穿得太少”说到“大学专业不好”,再引申到“工作工资不高”。
“我也想多穿点,但公司要求形象统一,我也没办法。”
隔得老远都能听到母亲说:“你们公司福利差,要求倒还不少。”
甘恬不再多言,悄无声息地走进她的房间。
桌椅地板一尘不染,看得出母亲平时打扫得很勤快。上一次中秋节带回来的《蒙马特遗书》此时正极不协调地横陈在书柜中,打开书柜甘恬拿出书放在了床上。
她俯下身从最底端两本厚重的字典之间摸索到钥匙,回到单人床边,对准床头柜的锁眼,拧开了柜子。
风景明信片,装帧精致的日记本,食指高的满满一瓶的五角星,一封未能送出去的情书和一张照片。
前几日甘恬抓心挠肝想了很久也没想出顾君齐的背影到底像谁,现下见到这张相片,脑中模糊的影子被清晰的线条代替。
年轻男生的脸是介于成熟与稚嫩之间的爽朗,眉宇间的笑容温柔得如同一汪春水。
甘恬对着照片很是瞧了一会儿,却仍旧想不起男生姓甚名谁。
她拆开泛黄的信封,摊开信纸,目光看向第一行——
“致何蒙舟”。
不完整的记忆库被姓名打上了补丁,甘恬猛然醒悟般自言自语道:“原来是他。”
她一目十行地看完情书,心笑道,十年前的她如此纯情。
何蒙舟年长她四岁,他念高三时,她才初二。他是单亲,曾搬来附近住过一段时间,没见过世面又恰好喜爱温柔类型的她,便以为自己喜欢上了他。
向同班女生学习如何叠五角星,用华丽的辞藻写下一封情书,照片似乎是她撒娇卖俏死乞白赖从他那里要来的。
她鼓起勇气准备向何蒙舟表白时,他却又一次搬家,随后考到市区的学校,接着出国留学。何蒙舟搬家后的几年,偶尔电话联系过,后来甘恬对他那点弯弯曲曲的心思淡了,他也忙着出国,渐渐断了彼此的消息。
虽然故事的结局如同坐不满的电影院般凄惨悲凉,但其间的过程似乎轰轰烈烈——在甘恬的记忆中,她单方面将“喜欢何蒙舟”这件事闹得人尽皆知。
印象中还遭到了母亲的强烈反对,但反对理由却不是千篇一律的“杜绝早恋”,而是“家庭”,母亲优先考虑的永远是家庭条件。
何蒙舟也不是傻子,理应知道她的心意却不点破,让她痴傻地为他欢喜为他愁,最蠢的人是她才对。不过都过去了,甘恬边撕掉信件边想,谁没个难以启齿不忍直视的暗恋经历呢。
她将碎纸末扔进垃圾桶,犹豫了几秒钟,又把玻璃瓶中的星星以及明信片一股脑儿丢进了垃圾桶。
刚收拾好,就听到孔淑华在喊她。
“马上就来。”她一面说着,一面随手将何蒙舟的照片夹进书里。
走出卧室,一股酸甜的香气涌入鼻中,甘恬馋得口水都快掉出来了。
“妈,你做了红烧排骨?”
孔淑华正在倒狗粮,瞅见女儿邀功的笑脸,鼻子一哼说:“菜就放在桌上,自己不会看啊。”
“嘿嘿。”甘恬憨憨笑了两声。
她坐下吃了两块排骨,才想起左手边的位置空空无人。
她问:“爸不回来吗?”
“和你二叔叔一起出差去了。”孔淑华瞪了眼哼起歌儿的女儿,“吃饭唱什么歌!一听你爸不回来,你就高兴了?”
甘恬摸了摸鼻子:“有点。”
孔淑华放下手中的狗粮袋,絮絮叨叨了几句,见女儿一声不吭,狠狠地捶了一下她的腰:“狼心狗肺,以前不是你爸的贴心小棉袄吗,还经常跟你爸一起嘲笑我呢,怎么就生疏成这样。”
甘恬放下筷子,她伸长手揉了揉腰,神色晦暗不明。
“说啊,你背着我跟你爸吵架了?”
她无意再在陈年旧事上纠缠,生硬地转移话题:“之前说的搬出去住的事,你们考虑好了吗?”
孔淑华盛了一碗香菇鸡汤递给她:“搬什么搬,前几天听人说老城区马上要改造,我和你爸还等着拆迁赔偿呢。”
“拆迁赔偿……这空头支票从我读高中起说到现在,消息传了那么多次,哪一次改造了?”甘恬用筷子戳了戳炖得酥烂的鸡腿肉,望着碗中厚厚一层的油花,有些下不了口。